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看了《佩小姐的奇幻城堡》，我打四星半。

這部電影依然是典型的蒂姆·波頓風格。他的電影，講述的都是“甜蜜的噩夢”，畫面明艷，充滿奇思怪想，像一顆五色斑斕的棒棒糖，但不論故事，還是細節，往往又非常暗黑，小甜蜜和小恐怖、小殘忍攪拌在一起，形成一種特別的味道，制造出一個特別的世界。

《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也是這樣，少年杰克的爺爺被怪物殺死，臨死前，爺爺要杰克去找佩小姐的“兒童樂園”——爺爺無數次在床邊故事里講述過的人和事。杰克和父親一起去了爺爺故事里的小島，才發現那個樂園的確存在。

那里天空碧藍，綠草如茵，鮮花盛開，濃蔭遍地，佩小姐帶著一群有異能的孩子住在那里，有的孩子可以讓植物生長，有的孩子身體非常輕，穿著很重的鉛鞋才不至于飛到天上去，有的孩子可以控制空氣的流動，有的孩子隱身，有的孩子可以讓人偶獲得生命，有的孩子可以把自己的夢境投影出來。

這些異能，和X戰警式的異能，是有區別的。有些有用，更多是沒用的，或者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但這些異能，就讓這些孩子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了，可想而知，他們必然會被嫌棄、圍觀，或者用來做實驗。而佩小姐等女巫們，負責在世界各地尋找合適的地點，尋找合適的時間，制造時光圈，讓時間停止流逝，讓這些孩子們住在那里。杰克的使命，就是打敗試圖抓走佩小姐和孩子們的怪物，讓這個樂園可以繼續。

蒂姆·波頓的電影，成年人可以看，小孩子也可以看。小孩子可以看懂并且喜歡的部分，特別溫馨，特別可愛，特別能滿足孩子的愿望——任何一個孩子，都會想要得到這樣一個樂園，美麗悅目，有不用費力就可以得到的食物，有屬于自己的房間，也有小伙伴，小伙伴們白天在一起嬉戲，晚上圍在爐火邊看電影或者電視。樂園里還有佩小姐這樣的大人，很美麗，很有主心骨，負責照顧大家，做出各種決定，讓這個小小的烏托邦永遠持續下去。

這個樂園，是有門檻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松進入這里，并且被它保護。能夠進入樂園的，都是保持著童心，還有點小異能的孩子。普通人不但沒法進入這里，甚至都發現不了這里的存在。所以，生活在同一個小島上的居民，根本找不到通向樂園的路，也看不到孩子們，反而常常被孩子們的惡作劇侵擾。這實在太容易讓孩子們產生代入感了，哪個孩子，不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無所不能的精靈神怪啊！

樂園里也有一些小小的不和諧，孩子們有些小小的怪異嗜好，例如制作人偶并且賦予它們生命，讓它們廝殺；孩子們有時也會被噩夢侵襲，這些噩夢里，有各種不可知的恐怖形象；孩子們也會看見一些朦朧的未來，這些未來，并不都那么令人愉快。也正是這些小噩夢和小恐怖，讓這個樂園更有魅力，伙伴之間的情誼更加牢固。

總之，這是一個“甜蜜的噩夢”，但畢竟還是甜蜜的，只要能在樂園里生活下去，這點小噩夢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成年人看到并且有所觸動的，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個故事里，人不能在樂園里沉溺下去，必須要離開樂園。因為外面的大千世界在召喚，也因為人必須要嘗試不同的生命，承擔必須要承擔的責任。杰克的爺爺亞伯，在剛剛成年的時候，就離開了這個樂園，進入俗世凡塵，當兵、上戰場、結婚、生育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并且活到了八十歲。

離開樂園，就意味著要放棄永遠年輕的可能，接受成長，接受衰老，也接受死亡。但亞伯還是離開了，并且再也沒有回頭，只把自己對樂園的眷戀，放到了講給孫子的床邊故事里，他細細講述樂園里的一切，每個人的性格，每個人的故事，還不停地給佩小姐寫信，并且在遠處守護著樂園，但他始終沒有再回去。

離開樂園，還意味著要離開自己愛的人。亞伯離開了艾瑪，離開了佩小姐，離開了樂園里所有可愛的人，踏上兇險莫測的路，和充斥著這個世界的不那么可愛的人們生活在一起，去上戰場，去賺錢，但也唯有這樣，他的生命，才真正得以完成。

離開樂園，還意味著要放棄自己的異能。亞伯的外形，是最接近普通人的，他的異能，也不是寫在臉上，并且時時要爆發的，所以他可以被俗世接納，可以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下去。被俗世接納的同時，他的異能也沒有用了，生活在人群中，他不需要識別怪物、讓空地上長出巨大的胡蘿卜，更不需要在天上飄飛，即便有，也必須要收斂。

但他還是沒有回頭。

這也是這個故事被放在二戰時期的原因吧。據說，佩小姐和孩子們，都有現實中的真身，佩小姐是一個好心的護士，從納粹手下救出了好多孩子。更重要的是，在二戰的背景下，亞伯的離開就有了更堅定的理由。他要去承擔責任，去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而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因為他已經變成了臭烘烘的大人。

所以，故事里的城堡最后被炸掉了，只有炸掉城堡，只有失去庇護所，孩子們才有可能去過另一種人生，這種人生里，有衰老，有死亡，有不被接納，但也更真實，更有力，更豐富。

我們都是從某個被佩小姐庇護的城堡里跑出來的，再也沒有回頭，投入命運的熊熊烈火，投入長路的顛簸，投入數不清的難堪和齟齬，打各種戰役，攻破各種堡壘，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平凡。

只在講述床邊故事的時候，告訴孩子，從前，有個地方，一年四季樹木碧綠，鮮花怒放，孩子們聚在一起，無憂無慮，有的孩子會飛，有的孩子會讓蘿卜長大，枯枝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