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廷旺:懷有一顆敬畏的心,熱愛生活和自然
現在,我主要從事動物小說創作。我的每一篇動物小說,無論是幾千字的短篇小說,還是十幾萬字的長篇小說,都有生活真實的影子。這些創作素材主要來自童年的生活和草地游歷時收集到的素材。每年暑期,我都要去草地深處游歷,待上十天半個月。
現在,草地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草場退化,草地沙化現象十分嚴重。草地上常見的動物狼、狍子、黃羊、駝鹿……幾乎見不到了。草地環境變化如此之大,主要是人類的生活、生產破壞了草地的生態系統。人類因自身發展需要,無節制的開荒,開墾,草地的面積急劇銳減。另外一方面,過多的牲畜數量遠遠超出了草場的承載量,草場得不到休養,草場逐步退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最終導致草地環境發生顯著變化。草地環境變了,又導致異常天氣頻頻發生,夏季干旱,雨水量減少;冬天天氣偏暖,不下雪。草地上隨處可小見的小溪和泉水消失殆盡。我所在的城市有十年九旱的說法。因天氣干旱等原因,牧草減少,牲畜減少,影響牧民收入。
草地環境遭遇破化有很多歷史的原因。以科爾沁草原為例,歷史上科爾沁草原是一個地域遼闊,環境優美的大草原。到了清朝晚期,因國庫空虛,清政府推行“墾荒戍邊”的政策,大量移民到科爾沁草原,開墾草地,發展農業。科爾沁草原土質原本貧瘠,不適宜農業。一百多年過去了,原本風景優美的“科爾沁草原”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稱爾沁沙地”。
尤其是最近二三十年的經濟發展,讓草地付出巨大的代價。我曾去過一個牧場的分場,這里有三十幾戶牧民,他們以養殖奶牛為主業。場部前面有一片開闊的草地,雖然進入多雨季節,但草地上的牧草長勢并不理想,幾乎緊貼著地面。草地上遍布著一頭頭龐大的奶牛,它們總是低垂著大頭,不停地,不知疲倦地啃吃著牧草。放牧的人告訴我,幾十年前,這里是一片偌大的水泡。水泡里的水清澈,充盈。水泡里長著一房子多高的蘆葦和蒲草。水泡里棲息著各種鳥類,有蒼鷺、反嘴鷸等水鳥,也有大雁、天鵝、丹頂鶴這樣大型的候鳥。隨著人口越來越多,牲畜越來越多,不知不覺間,這些常見的鳥類不見了,水泡急劇萎縮,蘆葦與蒲草的長勢也沒有原來旺盛了。最終,水泡徹底消失了,連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如果不是老人親自對我說,我簡直難以相信,二十年前這里竟然是環境優美,鳥語花鄉的世界。
離水泡幾十公里以外,曾有一大片茂密的白樺林。白樺林里有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也有狼、野豬、狍等這樣的大型動物,當然還有金錢豹珍貴的動物。就是這樣一片近似原始森林竟然毀于一場春天的大火。那場大火足足燒了幾天幾夜,那種場面不僅僅是壯觀,還令人可怕。大火過后,這里夷為一片平地。眾人懷著難以述說的心情清理火場,也盼望著有奇跡產生。眾人失望了,到處是灰燼,到處是大火留下的痕跡。眾人終于看到一個凸起的物體,那是已經炭化了的某個動物的尸體,在尸體下面,緊貼著地面之處,還有一塊依然保存完好的金錢豹的皮毛。我聽說這件事后,開車行程十幾公里,憑吊了那片白樺林。在那里,我找不到任何與森林有關的痕跡,只有依稀的植被和漸漸沙化了的草地。我更不敢相信這里曾經還生活著像金錢豹這樣珍貴的動物。
因人為因素給草地生態帶來災難的例子舉不勝舉。
在那個狂熱的年代,人們永遠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人是最偉大的,能改天換地,能讓大自然隨著人類的意愿而存在。人的行為與思維給草地帶來了可怕的災難。在連綿起伏的大欄山腳下,有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野杏林。野杏林里有狼、狍、黃羊、梅花鹿、駝鹿、野豬……大型動物,還有其他小動物、鳥類。人們打著向草地要糧食的旗幟,決定毀掉這片長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野杏林,沒有人意識到這種莽撞之舉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即使有人意識到了,也不敢說出來,那個年代一切都是顛倒的,無序的。一把大火終于毀掉了原始的野杏林,變成了耕地。幾年過去了,人們并沒有像預期那樣收獲大量的糧食,反而發生了無法想象的自然災難,春天頻繁刮著沙塵暴;夏日不是發生洪水,就是發生干旱現象;整個夏季滴雨未下;到了冬日,連草地上常見的雪災也成了一種奢望。這些自然災害超越了人的承受能力——從來沒有遇到這么奇怪的因難。有的老人在草地生活了大輩子,遇到很多難以想象的困難,但從來沒有遇到這種困難:守著草地,牲畜卻沒有草料可吃,這是個極具諷刺的笑話。
人們終于意識到草地環境之所以遭遇嚴重破壞,都是人為的結果,是大自然對人類實施的懲罰。人們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為,有了強烈的環保意識。但草地不可能再現那種“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的美景了。
我寫動物小說,寫我所熟悉的草地生活,喚醒人們愛護動物,愛護大自然,增強環保意識;還有,通過動物小說的形式來書寫曾經輝煌一時的游牧文化。
幾十年前,牧民就結束了游牧生活,定居下來,過上了現代生活。這對牧民來說是件好事。但隨著歲月流逝,隨著游牧生活結束,那些經歷了游牧生活的老人日益減少。我每一次去草地游歷都深有感觸。隨著這些老人不在了,游牧生活和游牧文化;各種動物的生活習性,與它們有關的故事;草地上的風俗人情;甚至歷史,將隨著老人的逝去而失傳。這將是一項巨大的損失。如何盡量詳實地,完整地把游牧生活記錄下來,也成為我的頭等大事。
作家從事文學創作,從生活中收集了大量的創作素材,從生活中汲取了太多的營養,那么如何在我們的作品中構建生活體系,如何描寫屬于自己的,有地域特色的生活,如何形成有別于其他作家描述的生活等問題擺在我們面前。縱觀古今中外,那些優秀的作品,耳熟能詳的作品之所以能流傳下來,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無疑不是描寫了那個時代,有別于他人的生活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們如何通過生活這個母本,寫出具有鮮明特色,有著濃郁生活氣息的作品,應該成為每個作家畢生苦苦追求的目標。兒童文學作家也不能例外,哪怕就是寫童話,寫幻想小說,都應該有現實生活的影子,在作品中再現,重現獨獨屬于自己的生活,構建屬于自己的生活體系。
動物小說作家,除了要有常人的生活以外,他還應該要有屬于自己的特殊生活。這種生活就是走出城市,走進大自然中,走進草地中,懷有一顆敬畏的心,熱愛大自然,熱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