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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悶悶作品:《奔月》
    來源:中國作家網 | 王悶悶  2016年10月26日16:47

    1.

    啪,院子里一聲響,不看都能知曉,摔得定是四分五裂。

    房間里撒照進斑斑點點的月光,他躺在床上,對著黑翹翹的房頂發呆,有多少人在這里像他這般注視過,想起過夜為何如此變幻莫測,深沉又清亮。傳來吱吱吱吱的叫聲,從院子里那堆碎石瓦里發出的。不早了,還是睡吧,他感到沮喪,滿心的愁悶無從說起。看眼手表,依然是這個時間,他把全身的神經收縮成一個拳頭,在耳朵邊展開,五根手指自然彎曲成一個弧圈。

    剩一分鐘時,他變成了一只狼,兇猛地捕捉獵物的信息;三十秒時,他變成了狗,耳朵扎起,蓄勢待發,保持高度警惕。耳朵一旦收集到信息,就立刻跑出去,尋找落點與實物。

    五秒時,到了至極,他獵豹一樣沖出去,空氣凝滯,靜止了,只有他身體里的血液和細胞在運行。半人多高的墻,把三間木頭房子圍繞著,大門緊閉,院子里除過一口井、一碾、一磨、一雞窩也再無其他擺置。一場精致的推理開始上演了,這聲響,若是有東西掉在雞窩上,柴棍子搭建的雞窩,絕不會發出如此聲響;碾上磨上也不可能,那就是井里,拍打水面聲,可井的上方并沒有任何東西牽掛啊,他抬起頭,對著天空望出神,莫非是,不敢想下去。眼睛在密集的星間穿梭,尋找其中的差異。眼睛發酸發痛,生眼淚直淌,快堅持不住了。突然,一顆星照亮抓住了眼睛,其他都是五角形狀,他看到的這顆是圓的。

    他不再用莫不是的猜想,而是本就是天漏了,一顆星落在井里,大概是淹死了。

    可天上這個亮亮的小洞用什么來彌補上,能不能再生長出一顆適合的星。他幻想,看眼院子里堆砌的碎石,是否其中就有一塊補天石,思索想象許久,等再次抬起頭看天空,亮光的小洞不見了。院子里充斥了靜寂,蛐蛐在其中肆意鳴叫,在靜中倘佯不止。他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可已然沒有了回頭路,只能前進。

    聲音是有出處的,許是眼睛無法看到找到,耳朵能聽到,想順延尋找下去,不想中途卻斷裂,也是徒勞。已經這樣幾個月了,自從他來到這里的第一夜就開始,如今天這般尋找了幾個月。

    2.

    他后半夜才睡著,睜開眼時,太陽已經冒花,在山頭上洋洋得意,房間里奔跑游蕩著一抔抔陽光。看眼手機,八點半。山里太陽露臉早,周邊的樹林綠中帶清帶爽,鳥兒在里間飛來飛去,唧唧吱吱地叫喚。拿住恒心,起床,到院子里洗漱一把,讓自然的泉水撲打臉頰手臂,喚起身體里無盡的激情與活力。

    院子里一半明亮一半陰暗,站在碾旁洗漱的他,正好在陰暗的界限上,身體被分割成兩半,一半陰暗一半明亮。院門吱呀被推開了,他一驚,渾身一哆嗦,向院門方向看去,這次必須得用眼睛找尋到推力的出處。半開的院門靜立著,怪事,無風也無其他動物,到底是誰在其中發力,來嚇唬他。

    他繃緊的身體,僵硬如鋼,機械地走過去,伸出和年紀不符如篩糠的手,想要把門閉上。一雙水汪的眼睛在院門外邊,清秀的面孔,白皙皮膚,扎根不長不短的辮子,看著他。他讓自己鎮靜下來,然后雙手合并,對著女孩,說,施主,請進來吧。

    女孩受寵若驚地往院子里張望,和她想象中及別人口中的,還是有些許的差別,不過不枉此行,因為比想象的道聽更美妙更有意境。跟著前面的人走進院子,眼睛里滿是歡喜與新奇。

    他進到房間,拿出一把小竹椅,放到訪客的跟前,說,施主,請坐。

    她微笑著,輕聲輕語,生怕打攪到誰,仿佛這里的一切都在睡夢中,若是因為自己的大聲說話,給吵醒,就是不道德,甚至犯下天大的罪。她說聲,謝謝。

    他把碾上盆里的洗臉水潑灑在地上,滲進去,地里隱藏的無數小嘴在無聲無言地吮吸著。一片潮濕與清涼,雞窩里的雞咕咕咕咕。他知曉,這是餓了。從房間里拿出瓦罐,拿出兩個布袋子,先提著其中一個,到雞窩前撒下幾把,數顆黃色的玉米粒在地上歡跳起來,要超出逃脫雞的喉嚨與眼睛,雞們齊頭并進擠在玉米粒間。他提著玉米布袋回來,在院子里生起火,把瓦罐擱在用石頭泥土壘砌的灶火上,從甕里舀一馬勺水,倒在瓦罐里。等待水的滾沸。

    米落下的那一刻,翻滾的水帶上它開始暢游,驚險刺激的洶涌,踩著無形的帆板在其中冒險游歷。一會就轉化成了一股股香味,隨著蒸汽一起沉浸在空氣里。他把兩個空碗兩雙筷子放在碾子,木勺在瓦罐里攪動著,舀起倒下,看米粒開花沒。

    她坐著,不敢言語,看著院子里的東西,中間房門大開著,但里面卻看不清楚。在好奇心的攛掇下,她還是伸了幾下脖子,探著看里面的景致。一碗米湯遞到了她的面前,碗上擱著筷子。

    她趕緊去接,微笑著說,謝謝您。

    對方無聲無息地走開,端著另一碗米湯坐在院子里的石頭臺階上喝著,嘴唇與碗沿觸碰的很輕,輕到沒有任何的流動及吸食的聲響。她先吹吹滾燙的米湯,然后試著把嘴唇放在碗沿上,傾斜碗的同時也從嘴里生出吸力的手,來擁攬碗里還差一點就到嘴巴的米湯。

    她剛喝到,他已經喝的差不多了,他去水甕邊舀水涮洗碗,把水倒在雞窩的水盆里。她有些不好意思,說,我的碗我自己洗,您先做您的事情。他朝她看了一眼,走進房間,說,不著急,今晚你住在左邊的房間。她點點頭。她涮碗時看到他在房間里打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3.

    晚上她在這里住下,房間的布置很簡單,一床,一桌,一椅。床上鋪一席子,席子上鋪一褥子,褥子上有床單,床頭跺一塊薄被子;桌子上放一水壺,三個杯子圍聚,筆紙在邊上,還有一盞小臺燈。椅子他正坐著,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外面明晃晃的月光,發呆發愣。隔壁房間沒聲響,難道他已經入睡了?拿出手機一看,也才九點半,山里的空氣就是好,夜清澈到讓人迷醉,感覺仿佛是虛幻的。寒氣也大,她從行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披上,就著月光和靜謐一起清醒或此刻已經在迷糊的夢囈中渡過這個夜。不管這些,總之她還在進行著思考,大腦在靈活地轉動著,甚至聽到了其中的齒輪及其他零件發出的摩擦聲。起初還是自鳴得意,來此之后,大腦不僅輕快起來,且有了煥然一新,生長出無數思想的嫩枝嫩芽。這是讓她最歡喜的,城市里的她,在安逸狂歡的校園里,思維成了粘稠無比的漿糊,糊成一鍋,只配粘貼些千遍一律的廣告及歡娛的海報。

    一天在手機新聞上看到個新聞報道,在城市的北邊,有一坐終北山,山上有座小院子,叫逍遙,里頭住了一個不知曉從哪里來的無根無底的大師,每天過著樸素清簡的生活。她立刻動了心,既然有這樣好的去處,何不走一遭,就當是游山玩水了。沒等到周末,周二天不亮,借著淡去的月光,大膽地走向山區。她也不知自己從哪里來的勇氣,對著山里黑蒼蒼的一切,沒有絲毫的畏懼與恐慌,身體里盡是蠢蠢欲動的欣喜。按著地圖上的路線,一路行進,許是上天也在幫助她,沒有走錯任何一條路徑,一路直指小院而來。她覺得她在走進一片白,雪的白,云的白,更重要的是心的白。遠離著黑,燈光閃爍的黑,震耳欲聾的黑,密集擁堵的黑。

    一早到這里,她喝了米湯,中午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下午到周邊的山上轉了轉。晚上中午吃的是炒野菜就米湯,米湯比早上的稠不少。有饃有餅,他對她說過,自己去拿。他說,饃餅都是來前面過的人們帶來的,全部放在地窖里,防止變得干硬,吃起來咬嚼不動。她的心在一點點空去,里頭心儀的鞋子、衣裳、化妝品、房子等東西,在不住地退去,露出一塊本有的石頭,干凈且紋細清晰。夜在深去,從月光就能看出,先是不斷地加大力氣,想闖入房間,占據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到了極致時,房間里大體部位都被占據,只有少數隱蔽的犄角旮旯沒有被照到。接下來就是不住地如潮水般退卻,一點一點移出房間。無憂無傷,來去從容,不驚不訝。

    兩點多時,她已經躺在了床上,隔壁早就靜寂,使得她心生無數崇尚與敬畏,果然名不虛傳,世間真有此人。回想一天中與他的對話與相遇,是那么的薄與那么的單。他大概就是四十二三歲,穿著清雅,一身灰布寬大的衣裳,腳上一雙黑色淺口布鞋,頭上戴頂灰色帽子,但肯定有頭發。臉頰有棱有角,一副剛毅的表情,回想不起他的笑容,也許壓根就沒有笑過,遇到她這天里。

    隔壁的門這時吱呀一聲響,輕如棉絮落地的腳步聲,她還是聽到了。他這么晚開門做什么?一切如初,剛才的插曲像是她的幻覺,可事實不能不被承認,他就是開門了,再怎么她也不可能產生幻聽,她的耳朵是健康的。她想此刻他應該是仰望天空,觀察著天上的星,電視上不是常播放,得道的高人或遠離塵世的人,夜觀星宿,通曉古今。腳步聲有了線條,在院子里繞了大半個圓,向她的門口延伸來,她想,不會是?線條停頓了下,改變了方向,避開她房間的門口,吱呀一聲,門關上了。躺著的她,為自己后來的想法羞愧萬分,臉頰的紅暈登時升起,無數個小火星子在起哄,終于有了旺盛的燃燒之勢。愧疚過后,是沒有盡頭的無眠,今晚注定清醒無比,好像抽了好多支煙,喝了好幾杯咖啡一樣,渾身都在暗涌著碎念的興奮。想來想去,遺憾的是,明天就要離開,下山去。孤男寡女住在這偏僻的山上總是不好,尤為他是一個有了很深道行的人,別耽誤了他的清靜的修行。

    四點一刻,她聽到隔壁的門又吱呀一聲,腳步聲畫出徑直的線條,在院門處,打了結,院門咯噔一下,開了,咯噔一下又關上。她經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坐起來,下了床,躡手躡腳來到門前,透過門縫,看到他肩扛鋤頭,出了院門。

    天微亮,她的眼睛睜得越發大,沒有絲毫的睡意讓眼皮耷拉下來。昨晚吃晚飯時,她說,師父,我準備明天一早離開,到時候就不再告別了,現在提前說了,免得打擾到您。他在房間里,慢悠悠地說,打擾與否,告別與否,無關緊要,來則來,去則去。她不好再接話,覺得說什么話都難以接上,之間總是有錯離的茬子。于是就用沉默代替了后面的一切話語。喔喔喔鳴,雞在叫,她看眼手機,五點半。她起來,簡單洗漱后,準備下山了。

    六點,她出發了,背著包,帶著復雜的心情,走在逼仄彎曲的小路上,路邊的草葉上掛著晶瑩的露珠,他的褲腿稍不小心就會碰到,褲腿濕潤起來。太陽緩緩地爬上山,陽光穿梭灑落在樹林中,一道道陽光,干凈的沒有任何雜質。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其中多余,玷污了這片新鮮的空氣。心空蕩蕩的,整個人都成了透明的,反正這里也沒人,透明就透明吧。正好洗滌掉沾染在身體心間的一切污垢,以后要時不時就來,讓自己清爽一次。正想得晴朗,腳下一虛空,一只腳踩到了棉花上,下降了四五十厘米,身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同時,她也聽到骨頭嘎巴一聲脆響,心想,這下完了,大概是斷了。鎮定下來,平靜地看著吞沒腳的地方,用雙手加上腳上使出的力氣,吃勁地把腳挪移出來,坐在大坑邊上喘氣。她探身子往坑里看,后背被冷汗浸透了。不幸中的萬幸,沒有踩到靠邊的尖銳的木錐上,不然,腳肯定被刺穿了。她嘗試著站起來,被吞沒的腳劇痛無比,好幾次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那只腳上的肉在變多,做疊加,高胖高胖。她害怕起來,這樣下去,走又走不了,這里又人煙稀少,幾乎沒有人來,等有人來都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她會渴死餓死,還有可能被猛獸蛇蝎咬傷。怕什么就來什么,一條花紅顏色的蛇,大拇指粗,一米多長,別看不粗,這種顏色的肯定有毒,要是被咬上一口,那還了得?蛇在不斷向她靠近,她想跑,就這瘸腿,擔心一動,非但沒跑成,還驚動了它,反倒被咬得更深更多。可這么干等著也不是辦法啊,她算是懂得了什么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不想坐以待斃又能怎么樣,因為只有這樣屏氣凝息才有可能躲過此劫,現在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她閉上眼睛,渾身發顫,頭上的汗珠不住地滾落,聽天由命吧。

    一陣快速的窸窣聲,她想,是它加快速度了,看來是在劫難逃了?緊閉的眼睛縫里流淌出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一個東西從她身邊簌地飄過,她不敢睜眼,心想,怎么它還飛起來了,這是要毀她的容啊,咬在了臉上,毒素蔓延開來,又沒有及時的救治,逐漸潰爛。她想想就難受,哭出聲來。心一橫,都要死了,還怕啥,想哭就哭個痛快,于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酣暢淋漓地哭起來。哭了半天,卻沒有任何的感覺,不疼也不涼,停止了哭泣,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鞋。原來他看她好半天了,那會從身邊飄過的東西,是那條蛇,被他拿樹枝一挑,摔到遠處去了。

    她欣喜地說,是你啊,真是太謝謝你了,我還以為我要死在這里了呢。

    他面無表情,蹲下看看她的腳,冷冷地說,腳上的筋骨受傷了,我帶你回去治療。

    他背上她,一步一步地丈量著她稀里糊涂走過的路途,這次她可以很細致地計算出她走過的路了,可以精確到多少步。

    4.

    她在山上呆了十幾天,每天都是他上山采藥,回來搗碎,一部分煮湯給她喝,一部分敷在她腳上。她的感激之情無法言表,她覺得他更像是她從未見過的父親,那樣的溫暖與貼心。想著想著,她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顏色濃郁密度很大的火燒云,因為她想到了男朋友,更像是男朋友的那種可心與親昵。她馬上抹殺掉自己的思緒,心里罵道,齷齪與不該,什么和什么,哪跟哪。別用自己骯臟的想法去代替他的想法,實在是不適之舉。呆在這里也好,反正沒人在意她,遠在家鄉的母親一個月也不打個電話,頂多寫封信來,內容只是寥寥幾個字,因她所認識的字有限。時刻都備著一本字典,一封稍微長點的信得寫一個月,等郵寄過來,差不多得兩個月。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母親依然使用原始的通信方式,她覺得有趣也有紀念意義。一年能收到六七封。她寒暑假會回去一趟。

    第十三天,腳好的差不多了,她得回去了。在這里呆的這段時間里,她覺得自己原先的追求在一個個的自動自動枯萎死掉,不分青紅與皂白,統統地失去了誘惑力。不思進取成了常態,就這樣無憂無慮地在這里終老,對于她這樣年紀的人,確實讓人恐懼,不敢想像。所以她要下山,到塵世里去,重新找回人生的意義。

    晚上,為了讓她快點恢復,早點下山,他把剩下的雞肉熬煮成湯,給她喝。她在喝雞湯之余,偷偷地看就著野菜吃饃的他,她的心一痛,他怎么能忍受得住這般清湯寡水的生活,一個男人能有如此的定力,實屬難得。肯定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后,才來此地方,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手機在這里成了聾子啞巴,好在手機上有下載好的電子書,讓她度過了這十幾天清閑優雅的時光。她對他有無盡的感激,若是下次來,一定會帶上一些這里需要的東西,感謝他。喝過雞湯,她站起來,走出房間,雖說腳還稍微有點不利索,但走路基本無大礙。看到正煮稀飯的他,扇著灶火,里面積壓的柴在扇著的風力下,火星變紅變旺,噗哄,柴草燃燒起來,爭先恐后地往瓦罐周身撲。

    她站在門上,說,師父,我準備明天下山,出來太久,我害怕家里人看到沒有回信惦記。

    他往瓦罐里倒水,平和地說,好的,明天一早吃過早飯再走。

    她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盛意,說,好的。

    他看瓦罐底上有碎小的泡泡冒起,咿咿嗚嗚地響起來,說,等會再喝點米湯。

    她點點頭,沒有作聲。

    他去房間里舀了多半勺米,倒上半馬勺水淘洗,她坐在門檻上,看著認真做每件事情的他,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心里突然傷悲起來,雞窩里的雞在對著他倆咯咯不停,她覺得這是在譴責唾罵他們,自私,光為自己考慮,殺害了它們的同胞。他是劊子手,她是最大的受用者,渾身都流動著它的同伴。她似乎清楚地聽到了它們的咯咯,是在詛咒她,讓她的身上長出雞毛,兩只腳瘦成雞腿雞爪一樣,嘴巴變成堅硬的尖嘴,手自動縮回去,胳膊成為兩個禿截子。她不愿意這些雞詛咒他,他是偉大的無辜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她要是不受傷,他也不會殺雞,不殺雞就不會承受現在這樣冤屈的詛咒。他說過,他喂雞不是為了屠殺吃肉,而是為了做伴,一起老去。她真的是敬佩的無言以對。

    5.

    半夜,她的肚子疼起來,怎么了?怎么會肚子疼?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忍著,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吵醒他。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假裝睡去,閉上眼,什么都不想,有無數的黑色在眼前腦海里閃晃,不時嘩一下,閃爍出碎片的亮光,瞬間的光,一片兩片三片四片。就在這時明時暗中睡去,不過睡得不舒服,老覺得有聲音在蠕動。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蠕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在院子里畫了多半個圓的線條,向她這邊走來,她這次沒多想,若無其事地躺著,他避開了她的房門,過去回房間去了。

    她沒有再睡著,忍受著肚子里的激烈的攪動,頭上的汗珠聚集得越大越密集,不能有大動作,想去廁所一趟,可外面的黑漆漆使她畏懼,不敢出門。想去又不敢去,不去肚子不答應,如何是好?實在堅持不住了,就是外面有妖魔鬼怪,那也得去,不然就會丟人。起身,硬著頭皮,身子打顫地往前走,就在要開門出去時,她看到一個人影在移動,是他,他背著竹簍,手拿砍刀,出了院門。這么早,他去做什么?

    她在廁所里蹲著,為了轉移注意力,不去想那些鬼怪的可怕嘴臉,思索起來他這么早出門的原因,背著竹簍,拿著刀子,看這打扮應該是去采藥的。轉念一想,不對,她的腳都快好了,昨天看到房間里放的藥草夠用啊。她唾罵自己自作多情,不自主地發出聲,人家去采藥就非要為你去采嗎?說不準人家自己身體哪里不舒服,真的是不要臉,一廂情愿。排泄出去就好多了,她站起來,月光把院子照得如白天,一切東西都栩栩如生,好似一副陰柔至極的水墨畫。她是畫中人,正在畫中游玩觀賞。

    她回到房間,坐在椅子上,對著沒有打開的小臺燈發愣,說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六點,院門開了,他背著半簍藥草,手拿砍刀回來了。一看就是愛好喜凈的人,上一趟山,腳上連點泥土都沒有。估計在進院子前,就把鞋上的泥土全部都清理了。她的肚子又哄鬧起來,呼嚕嚕咕嚕嚕,里面在進行一場無窮盡的廝殺,刀砍斧砸,揪割的錚錚作響。她無奈,只能再次躺在床上,等待著這輪廝殺的結束,然后趁此空隙,去弄碗開水來喝,讓滾燙來灼傷燒死肚子里的它們。

    院子里有柴燃燒的嗶嗶叭叭,不一會瓦罐里發出咕嘟嘟咕嘟嘟的響聲,她從心底里感謝他,如此懂得的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是自己的父母,另一種是丈夫。這次她沒有臉紅,平靜如山溝間一條流淌的若有若無的小溪流。肚子里的廝殺暫時結束了,她推開房門,走到院子里的小凳子前,迫不及待地坐下,感到一種幸運與輕松。

    他說,我給你煎了藥,你趁熱喝上一碗,然后去睡一覺?

    她驚詫不已,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他說,你翻動身體的聲音出賣了你。

    看來就是極力控制地翻動身體,發出的聲音還是被他聽到了,打擾到他了。她很是過意不去,忙解釋說,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半夜肚子開始難受的厲害。

    他說,沒什么,山里半夜寒氣重,你還沒適應,估計著涼了。

    她喝了藥,頓時渾身發熱,大汗淋漓。回到房間躺下,蓋上被子,想,出了這一身汗肯定就沒事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覺得肚子空得難受,想要吃些東西,餓得腸子發緊發麻。搖晃地走出房子,他不在院子也不在房間,估計是出去了。她看到碾盤上放著三個碗,用白色的細布遮蓋著,她不再在乎儒雅有禮,急切地走過去,揭開細布,三碗美食呈現在了眼前。一碗是米湯,一碗是野菜,一碗是切好的饃片。看起來真的是可口極了。她連筷子也沒拿,直接用手,抓起一塊饃片,揀了幾根咸菜,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就著清涼黏糊的米湯,從喉嚨里帶著咀嚼后的饃片與野菜順滑而下。她的體內有一股飽滿的清爽在洶涌在澎湃,想要噴薄而出。過后,坐在強烈的太陽下,享受著滲透骨頭縫隙的刺癢與痛快。就這樣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夢里有人在不停地追趕她,她奔命地跑,后面兇狠的喊叫聲變成了咝咝聲,熟悉,她轉頭一看,是一條水桶粗的白色大蛇,吐著分叉的血紅的信子,扭曲著身子,快速地向她靠過來。眼看就要追上了,她著急的欲哭無淚,蛇頭上的兩只眼睛,讓她不寒而栗,冷冰冰地盯著她。蛇身立了起來,直挺地站在她面前,搖擺著腦袋,時高時低,對她示威。她的身體在變軟,里面的骨頭在被抽去或消融,軟塌地掉在地上,手腳收縮回去,頭發在變短,她驚恐的眼睛里倒映出一條胳膊粗的白色,油膩膩滑溜溜的脊背,她嘔吐起來。睜開眼睛,一看是在院子里,他忙著做飯,說,吐出來就好了。

    她哇哇哇哇地嘔吐起來,對于剛做過的夢,心里有說不出的難悵與驚怵。

    6.

    三天后的她徹底恢復了,如剛來到這里時的狀態,晚上臨睡時,她就隔著墻壁,說,師父,明天五點我就要離開這里了,到時候就不再給您打招呼了。隔壁對面的他說,好的,路上注意安全。那晚她睡得很香,一覺醒來,驚了一下,想是不是睡過頭了,看眼手機,四點半。月光在房間里的地上嬉戲不止,擺出千姿百態,這是在歡送她嗎?她管不了這么多,起床收拾行李,看還有沒有什么被遺漏下。五點,準時出發,出了房門,在院子里停站下,把周圍的一切看了一遍,他的房間黑漆漆的,許是在睡覺。她終于要離開了,叨擾這么長時間,他也終于可以安靜清閑下了。帶著留戀與不舍,跨出院門,走上下山的路。天還有些灰暗,被樹蔭遮擋,整個山就像是一個空靈的瓶子,只要有稍許的響動就會產生巨大的回音。她一個人走得多少有些害怕,自己給自己壯膽,用不了多久就六點了,太陽出來,一切害怕都會隨著霧氣一樣消散掉,無影無蹤。

    正想著,身體也逐漸舒緩下來,恐懼在逐漸淡去,一聲哇喔的喊叫,她寒毛都豎起來了。淡去的害怕與恐懼,變本加厲地涌了回來。哇喔聲愈發的凄厲,仿佛是在催死,尖利中夾雜著凄慘無比,她甚至都看到了血淋淋的頭顱,掛在哪根樹枝上,眼睛白瓷似的瞪著她。她心里的那根線在繃緊,只要再有一只蚊子的重量,它就會斷掉。哇喔聲在山澗回蕩著,一圈一圈地散去,她想終于平靜了,可以松口氣了,誰想,一聲炸雷般的哇喔聲閃電而至,嘣一聲,他徹底崩潰了。掉轉頭,往離開的院子跑,腿在變軟,她能感覺到,全是在靠意志支撐著身體在奔跑。

    看到院子就看到了希望,全身心地向著院子投去,撞開院門,進到房子,關上房門,摔掉身上的行李,跳到床上,躺下,蒙著頭在里面大喘氣。他從房間出來,在院子里依然一如既往地生火熬米湯,好像剛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把米湯熬好,沒和她說話,就提著筐子,扛著鋤頭出去了。白天一天她都在房間里,沒有出來。晚上,他還是做飯,把做好的飯放在她門前,說,飯在門口,你自己端走。隔壁的門,吱呀,關上了。

    當晚,月光只在她的想象中出現,濃黑的夜里,外面風聲大作,樹葉不住地擁擠在一起,然后又被反方向的慣性給分開,沒有了自己的主見。她身體蜷縮作一團,沒想到,這樣看來,一張床是多么的多余,她只需一把椅子就好。她的腦海里出現了那個聲音所要表述出的面孔,呲牙咧嘴,帶著鮮血,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她受不住了,大喊,來吧,你們這些妖魔,放馬過來。咣當,房門開了,外面涼颼颼的風在不斷涌入,她從床上坐起來,盯著房門看,渾身在出冷汗。她無法忍受這樣影影綽綽的恐懼,光著腳下了地,跑出房間,踩到了他放在門口的飯,推開他的房門,直奔著好奇許久的那張床跑去。她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擁抱住自己,父親一樣丈夫一樣,攬抱著自己,給予溫熱與安全。她鉆到了他的被窩。外面劈哩啪啦地下起雨,越發密集,傾盆之勢。她的身體里有一股溫熱在深入,她陶醉她迷離,不能自拔,深陷在其中。安靜和享受地睡去。

    她睜開眼睛,一道新陽闖入眼睛,樹枝上的鳥兒在嘰嘰喳喳,翅膀撲棱,一會飛到這棵樹上,一會飛到那棵樹上,來來回回地玩鬧著。她逐漸清醒過來,想起昨晚的事情,還是有些撲朔迷離,身邊的他已經不在了,只留下一個空被窩。她用手試著去摸自己的褲子及下面,她笑了。下床推開門到院子里,好新好鮮,天空藍到了不可思議,從沒見過如此清澈見底的藍,她看到院子被搬移到了天上,隨手把就要掉落下去的褲子往起提了下。院門外有一陣腳步聲,一個影子閃過,她沒太在意,一會后,她才開了院門,看到一封空白的信封躺在門前的臺階上,這里誰還會來送信,是不是家里的母親著急了,就轉拖人把信送到了這里。

    她死人一樣,機械地拆開信封:

    劉總,我聽說最近有不少女的來到山上,你們相處的很融洽,有的和你發生了一定的關系,看來媒體的力量是巨大的,你應該感到高興,將來還會有更多的女的來到這里,你會得到更多的歡樂。山下的一切都好,你放心,我會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會加大力度來宣傳這個地方,吸引到更多尋找清靜之人,真替你高興。需要什么吃食你說話,野菜、小米、饃、餅準備好了許多,不久即將運到。還有,那些肉食與牛奶等其他食物,已經采購完備,將會在后天晚上派人送到,到時候你什么都不用管,他們送到,放在地窖里就會離開。

    助理:宇明

    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怎么會是這樣,他不是這樣的人?他一直都在照顧她,給她采藥、做飯等,是她胡思亂想了。她要等他回來問個清楚明白,讓他親口告訴她,不是這樣的。她坐在嶄新卻溫弱的陽光下,給復雜如麻的思緒做著分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開了三個小疙瘩,才明白,要把所有的結解開,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直到后晌五點多,太陽西移,他還沒有回來。她不想再等待下去了,走出院門,隨便走上一條小路,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吧。

    月亮升起時,他拖拽著疲倦的身體回來了,看到院門開著,嘴角上揚,似乎得逞了什么。舒暢地走進院門,看房間的門也都開著,仔細聽下,沒有任何的動靜。走到凳子前坐下,好好休息一番。坐下不久,就看到那封信,他看了上面的內容,不驚想到,難道是她,她看到了?他站起來,跑到院門外看,想到什么,又跑回她的房間,她的行李都在,跑出房間,到院門外,眼睛在四處搜尋。

    沒有任何蹤跡,他好失落,按理來說,沒什么的,這樣的結果雖比不上先前的那樣完美,可也算是能行。他蹲下來,點燃一根煙,打火機打著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地上的腳印,一個個都已凝結,看來她走了有一陣了。

    他扔掉煙,順著腳印走去,他想去一看究竟,她到底去了哪里。開始的腳印很清晰,越走出現的腳印越模糊越清淡,一路走去,到了一片茂盛的草林前,腳印不見了,他抬起頭,往前面看,前面是一座山,但中間好像有點距離。他穿過草林,發現有隱約的腳印在路上,他跟著向前,繼續走,沒走多遠,就走不下去了。

    前面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他的身體一哆嗦,站在那里不能動彈,看著深邃的懸崖,無言以對,眼瞼流淌出了帶有月光的眼淚。

    突然,他看到一個閃光的五角星形狀的石頭從懸崖下冉冉升起,越來越快,跳出懸崖,直奔天空而去,他仰起頭,脖子嘎嘣一聲,閃爍的石頭通身帶上了光亮,長出無數閃閃發光的尾巴,奔向月亮,最終被天空給粘黏住,落在天上,一閃一閃。

    發表于《延河》201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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