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是六月末，在通古勒嘎大叔的營地里。

那天清晨，大叔將草原里的馬群趕回，我和弟弟幫助大叔將馬群趕進馬圈。附近一個旅游區中午要為遠方到來的旅客表演套馬和馴馬的節目，向大叔租借馬群，這上百匹的馬群將作為宏大的背景為整個節目增色，當然，也能為大叔帶來不菲的收入。

我們把馬群趕進馬圈之后，天已經大亮，我們拴了馬，到大叔的氈包里喝茶。

我們起得早，還沒有吃早飯。大叔家的奶茶還保持著草原的特色，濃醇的奶茶在煮制的時候就加了大量的奶油和奶皮子，奶茶上厚厚一層，黃褐色的奶茶中泡上肥厚的羊胸肉，再吃上兩塊點心，我感覺已經足夠維持一天的熱量了。

正喝茶的時候，突然聽到氈包門邊有翅膀拍動的聲音，力量很大，像是大型的鳥類。我看過去，那里光線昏暗，而且前面正放著一副壞了的鞍子，我搬開鞍子，看到有一個不大的鐵絲籠子。

我將籠子拿到光線下，看到里面蹲著一只比鴿子略大的鳥兒。這是一只猛禽的幼鳥，因為頭顱寬大，又瞪著一雙虎視眈眈的渾圓的眼珠子兇狠地望著我，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一只幼鸮。

因為恐懼，它扇動著翅膀向我撲來，但忘記了我們之間還隔著一層鐵絲網，頭重重地撞在鐵絲上。

之前我救助過幾次雕鸮和長耳鸮的幼鳥，了解鸮的幼鳥，它們不會這么兇猛地攻擊，動作也不會如此迅捷，而且，它們的翅膀也不會這么寬闊。

怕它繼續撲撞，傷到自己，我用一塊布蓋在籠子上，在昏暗中它會安靜下來，這樣可以防止它傷到自己。這時大叔正好進氈包，告訴我，這鷹是他從附近的一個小鎮上花五百元錢買的，鷹是從小就被抓去的。當然，具體是怎么抓去的，大叔也不清楚。

大叔就是這樣，一旦喝了酒，就會被朋友忽悠，買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我估計這只小鳥兒也是他被別人忽悠買下的。

大叔把籠子上面的布掀開，將籠子放在氈包的套瑙射下的光線里。

因為被挪動了籠子，它又撲騰了幾下。

現在，我能夠仔細看它了。

應該是一只鵟的幼鳥，不過，它的健康狀況有些令人擔憂，籠子狹小，它翅膀上的大羽毛和尾羽毛已經嚴重受損，鼻孔部位的瓣膜因為它經常頂撞籠子，多次受傷，已經結了痂。但這些不是讓我最為擔心的，我真正擔心的是，它的羽毛沒有色澤，而且顯然瘦削厲害。在草原里并不缺少肉食，但像這種猛禽，光喂食羊肉是不行的，整只的老鼠和其他小動物，才能滿足它們的營養需求。

呼倫貝爾是這種猛禽的主要繁殖地。

對于這種被人類囚禁的鳥類，我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它們即使被飼養長大，也永遠失去了在大自然里生存的機會。

之后，我外出參加出版社的活動，再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其實，倒是偶爾也會想起這只小鳥兒，不知道它怎么樣了。

那天正好順路去大叔家看看。

大叔家在原來的氈包旁邊又新修了一幢彩鋼板房，這種房子冬天保暖好。

現在大叔家也會接待小型的旅游團，提供草原美食。

幾個氈包里不斷地飄出歌聲。

我只是簡單地路過，跟大叔打個招呼。

我又看到了它，已經長大了很多，但還是被關在那個小籠子里。現在，在這個籠子里，它僅僅可以轉身，它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損壞得更加嚴重，身上滿是自己的糞跡，看到我走近，它高聲地啼叫著，那竟然是幼鳥向母鳥求食時的叫聲。它的籠子里散落著一些羊骨頭。

看到它這個樣子，我感到有些悲哀。現在，我已經非常確定，它無法再回到野地里去了。

它錯過了幼鵟學習飛翔的最佳時機，現在，因為飲食原因，它根本無法飛翔，只能餓死。

火熱的天氣，就那樣暴曬在陽光下，它張著嘴喘息。

我用一塊紙板放在它的籠子上，至少可以為它遮擋一下陽光。

當秋天到來，最終，因為沒有人照顧它，它還是來到我的營地。

真正讓人感到揪心的是，它的鼻子因為不斷撞擊鐵籠，已經形成一個空洞，翅膀和尾巴上的大羽毛損壞，也許要到明年換羽毛之后才可以放飛。

但事實上，在那狹窄的籠子里，它根本沒有機會扇動翅膀，所以，它的翅膀無力，根本沒有辦法飛翔，飲食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像所有的猛禽一樣，它的爪子擁有可怕的力量。

我只是稍稍失神，它的一個爪子就抓到我的右手，三個利爪，一個揳入右手拇指的指縫，另一個從拇指的指肚扎了進去，第三個直接扎入手掌掌根的肌肉。傷口很深，足足揳入肌肉中有幾厘米，還好沒有感染。

它在我的營地慢慢康復，我準備在春天將它放飛。

在大興安嶺林區形成一個蒙古牧羊犬獨立的種群，這是我的一個小小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