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趙德發:寫“人類世”,真切反映時代生活
認識地球現狀,反思人類行為
齊魯晚報:“人類世”相對于很多人來說是陌生的話題,涉入這一題材的初衷是什么?
趙德發:“人類世”是個地質歷史學新概念,由諾貝爾獎得主、荷蘭大氣化學家保羅·克魯岑提出,十幾年來引起了全世界無數人的關注和認同。今年年初,英國、美國、法國等13國科學家聯合發表了他們的研究成果,指出人類對地球的影響已經形成了人類自身獨特的地質時代——人類世,并且確定了人類世開始的7個主要標志:核武器、化石燃料、新材料、地層改變、肥料、全球變暖和生物滅絕。我5年前接觸到這個概念之后,一直在思考相關的問題,決定創作一部長篇小說。我不是圖解概念,而是想真切地反映生活,因為我們在俯仰之間、呼吸之間,時時處處都在感受“人類世”。
齊魯晚報:從《人類世》后記看,你寫這部作品的過程很不容易。
趙德發:是的,這部書涉及地質歷史學和人類學,涉及基督教文化,我要大量讀書。書中的焦石教授要開“人類世”課程,這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因為要寫到經濟領域,我必須四處采訪。那期間我母親剛剛去世,父親身患重病,我和弟弟妹妹要輪班回去伺候。在老家住,我是在凌晨父親沒醒時趴在床邊用筆記本電腦寫作的。在父親的鼾聲中,在地球46億年的大背景下寫人類世里的故事,那情境讓我終身難忘。小說成書過程中,我因為不滿意,先后改過多遍。
齊魯晚報:《人類世》是一部相對“入世”的長篇,涉及當下許多時髦的話題,比如發展與環保的矛盾,比如國際化,你如何看待當下的現實題材長篇創作?
趙德發:現實發生著變化,文學所表現的內容也必須變化。尤其是長篇小說,篇幅巨大,可以包羅萬象,更應該將我們所處時代方方面面的變化,這些變化在人類精神層面引起的驚濤駭浪或微波細瀾,盡可能地表現出來。當然,從事長篇小說創作,新思想、新視角也很重要,我寫《人類世》,就是從地質歷史學的角度切入,認識地球現狀,反思人類行為。
宗教是我借用的文化視角
齊魯晚報:從《雙手合十》《乾道坤道》到現在的《人類世》,你最近十年的長篇較多地涉及宗教,《人類世》更是將儒釋道以及基督教放到一個故事背景中,你的小說對宗教的審視,是出于什么考慮?
趙德發:宗教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對已知和未知世界的闡釋。宗教不止一種,闡釋五花八門。以文化人類學的眼光對宗教文化做些研究,會知道人類自古至今如何在形而上方面下功夫,分別持有哪些世界觀與方法觀。我的《雙手合十》和《乾道坤道》,分別表現了佛教文化與道教文化目前的存在形態,但在《人類世》中,雖然出現了一座三教寺,寫了儒、釋、道三家在海晏市的掌門人,寫了幾位或真或假的基督徒,但小說的主旨并不是反映宗教,而是想讓讀者看到,在人類的種種欲望面前,宗教的能與不能。
齊魯晚報:宗教對于“作為作家的趙德發”意味著什么?
趙德發:宗教是我借用的文化視角。看世界,我們往往用的是世俗而慣常的視角,如果了解一些宗教文化,就可能多一些視角,或者,能讓自己的世界觀更加超拔。愛因斯坦從來不信人格化的上帝,但他對宇宙秩序有一種深刻的理解,這給了我很大啟發。
齊魯晚報:文學對于“作為普通人的趙德發”意味著什么?
趙德發:是我安身立命的方式,是我生命價值的體現。我從事這個行當,因為我喜歡。我慶幸自己走上了這條路。
農村題材小說,不是重復鄉土生活
齊魯晚報:有報道說,你最新的創作將回望桑梓,寫一部與家鄉、家族有關的非虛構作品,這是對農村題材的回歸么?
趙德發:這個創作計劃,也是來自一個突發念頭。去年我在北京參加中國作協全委會,座談中聽劉慶邦兄說,他每年都回去給母親上墳,我想起兩年間經常回老家伺候父母的經歷,想起在家鄉的諸多見聞和所思所想,決定寫一部長篇紀實文學。散會回來,我還是為這個選題激動,甚至想中斷《人類世》的寫作立即動筆。我強行將這份沖動按捺下去,才按部就班完成了《人類世》。寫這部書,不是我有意識地向農村題材“回歸”,而是遵從了靈感的指引,遵循了創作規律。
齊魯晚報:最近一二十年農村題材小說在全國貌似沒有轟動一時的長篇佳作,你如何看待當下的農村題材長篇創作?
趙德發:這些年,農村題材的長篇佳作也有不少,之所以沒有“轟動一時”,與當下人們的閱讀方式改變有關。在人們越來越習慣于碎讀、圖讀的今天,長篇小說早已淡出許多人的視野,想轟動很難。同時也要看到,隨著城市化的猛烈進程,都市小說有取代農村小說成為文學主流的傾向,所以,再寫農村題材,要有城市化背景,要有人類學眼光。如果還是重復前輩作家筆下的鄉土生活,表達一些陳腐觀念,采用老舊手法,恐怕難以吸引讀者。(齊魯晚報記者 倪自放)
2016年8月6日《齊魯晚報》A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