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清德(裕固族)丨獲獎作品:《風中撿拾的草葉與月光》創作感言
黃泥堡周圍是大片農莊和說著漢語的農民。據說,這里是裕固族入關后最早落腳的地方?!叭グ桑∪グ?!到生長兔兒條的地方去吧!走吧!走吧!朝生長紅柳條的地方走吧!”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就是唱著這首古老而滄桑的歌謠,從遙遠的西至哈至東遷到了這里。東遷是裕固族歷史上的大事件,是一部用血淚和生命書寫的蕩氣回腸的歷史。我時常會默默地翻看裕固族流傳下來的民歌,來聊以慰藉失散的靈魂。“無論我走到哪里,我都在為草原而哭泣?!蔽覐牟菰钐幝牭降膸资讏虬緺柟鸥柚?,都充斥著這樣的憂嘆和悲涼。
走出黃泥堡后,我的裕固族身份符號帶給周圍的是一種異樣的目光。我不能詳盡地說出我的族源、我的民族來歷,我只能說出“回鶻”等幾個有關的詞匯,我丟失的語言讓他們唏噓不已。他們怕沖撞了我的忌諱,有意躲著我,我成了一個孤獨的人,只能用漢語書寫自己的苦悶,這讓我喜歡上了文學,喜歡上了詩歌,目的只有一個:讓詩歌替我生活。
上世紀90年代,我以一個用漢語書寫裕固族生活的寫作者身份第一次走進了肅南裕固族聚居區,廣袤的草原森林,迎風奔跑的馬群,低頭吃草的羊群,雪青色的河水,山谷里吹來的花香,讓我的心胸一下子裂開了。在紅灣寺濕潤的街道上,穿著鮮艷服飾的裕固族姑娘從我面前走過,她們的微笑猶如盛開的蓮花。在裕固族帳篷里,我從裕固族同胞的手中接過精致的酒盞,大口喝下他們舉過頭頂的青稞酒。我在自己的民俗和文化中醉過去,又醒過來。他們用歌唱的喉嚨和舞蹈的身子,回收了我的流浪和疲憊。在馬蹄寺,我趁著酒意騎上了馬背,隨著馬蹄的翻動、馬背的起伏、馬鬃的飛揚,我“啊——啊——”地喊叫著,我的喊叫與他們的喊叫發音是一致的。這一刻,我感到了一個馬背民族所擁有的一切榮譽與驕傲,我也收獲了自己與生俱來的雄壯。我的淚水布滿了臉頰,一個有著正宗裕固族血統的少年就這樣在祁連山中釋放了他的聲音。
因為詩歌,我常常在夕陽落去時,站在被風吹涼的田埂上,回望草原和昨天的時光,回望那些與我生命有關的寂寞和惆悵,回望月光下吹笛子的裕固族姑娘。也許,只有這種回望能縮短我的痛苦和孤獨,讓我的詩歌生動起來,讓我的生活真實起來。
雖然我已經不能用母語來表達,請讓詩歌代替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