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輝波:我愿意是這樣的拾光者
作品:《夢想是生命里的光》
作者:舒輝波
出版社:少年兒童出版社
《夢想是生命里的光》:在夢想照耀下的奮力前行
《夢想是生命里的光》是舒輝波新近創作的非虛構兒童文學作品,書中記錄了十年中一群特殊孩子的成長足跡。
十年前,他們或是留守兒童,或曾遭遇家庭變故,或是自身有殘疾……本書作者曾對他們當時的境況以及夢想等有過深入的采訪。十年后,他們陸續踏入社會,生活的現實撲面而來。作者在跟蹤采訪中關注當年的夢想與今天的現實的之間的關聯,從中窺探這群孩子的變化與成長,展示平凡人生里的抗爭和努力。一個孩子一個故事,各自成章,組成了互不交叉卻又遙相呼應的人生拼盤。
本書的作者舒輝波既有扎實的采訪經驗,又是成熟的兒童文學作家,對故事的敏感,對兒童的關注,使得他將目光投射到一群有著特殊成長背景的孩子身上。作者不刻意渲染他們成長環境的艱辛,而是集中筆墨在這些孩子在夢想的照耀下奮力前行的努力,因為有對未來的憧憬,有對獨立的向往,他們的人生才有了各種可能。
近年來給青少年讀的優秀紀實文學少之又少,《夢想是生命里的光》無疑是一篇用心之作,書中所展示的兒童的成長故事、刻骨銘心的奮斗歷程以及夢想的強大力量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
【后記】
我愿意是這樣的拾光者
文/舒輝波
舒輝波
動筆來寫這樣一個類似總結性文字的時候,我已經在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九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習班里學習了一個半月了,被風雨洗禮過的北京如此美麗,五月燦爛通透的陽光落在510的房間里,也落在我的身上和心里。
螞蟻推開防御風雨的泥土,草舒展它的臂膀挺身迎風,蒲公英隨風飄飛,蛻掉殘花的青梅在午后的枝頭上發呆,池中的金魚追食一片落葉攪動漣漪,毛白楊搖動枝葉的聲音和馬路上行駛的汽車的馬達聲混為一談……
我知道,在這同一個時空之下,我們同在,我們一起呼吸,一起經歷,一同生長。我們,吳懿、徐濤、辛晴、胡夢奇、雨燕……我們,也包括無數陌生人,包括花草樹木,蟲魚鳥獸,遠處的高山和大海,我們一起經歷風雨,也共享光熱。
雖有千差萬別,但也大同小異。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彼此微笑?為什么不相愛呢?
回想過去的三年時間,我為書里出現過名字和沒有出現過名字的那些孩子們奔跑,我想念他們并試圖靠近他們聆聽他們,我為他們歡喜也為他們難過。我獨自在電腦前,手放在鍵盤上,卻不知道該怎樣引領文字開始他們的故事。我形容枯蒿,冥思苦想,甚至點燃一支煙,又掐滅一支煙。有時,他們經常出現在我的夢里,但醒來卻又抓不住握不緊——就像在我企圖敘述另外一個生命成長的苦痛時悠忽飄走的靈感,就像我試圖用有形的文字來度量我那些被訪者無限的痛苦和傷一樣,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我怎樣才能體味到他們的酸甜苦辣咸啊?靠得還不夠近嗎?還不夠真誠和虔敬嗎?
在所有的文字都走向終結的時候,我感到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憂傷。這樣的傷感層層疊疊地彌漫,把我包裹起來。
我首先是要檢討。這不是一個做作的姿態,而是發自內心的深省。很遺憾也很后悔我沒有用更多的時間和更大的真誠來寫作這樣一個系列的非虛構。我想這是在很多文本中我的筆力無法恰到好處地抵達的原因。在他們那樣鮮活的生命和真實的生活、情感歷程中,我只擷取了他們一個個零碎的切面,就像試圖掃起一地枝葉的光影一樣虛妄和徒勞。如果以后我還做這樣的非虛構寫作,我一定用更多的時間和他們在一起,直到我變成了他(她),跟他們一起疼痛,一起歡歌。也許那樣,我的寫作才不會只是觸及表層,在我描繪出肌理的質感時,也能描畫出他們手指尖的歡樂和嘴角邊的痛苦。
第二層傷感的原因恰巧在于這本書的即將結束。我也曾經以為在過去的三年,我足夠努力,我費盡周折地去尋找他們,甚至和部分受訪者在這十年間幾乎沒有間斷過聯系,我以為我在傾聽他們,我在關注他們,我甚至就是他們,但是,書寫的時候我才逐漸知道自己的自以為是。當我察覺到自己的虛妄之后,我多次重新開始,不去臆度,不去猜忖……我總覺得,知道錯了,馬上就改,從來不會晚。就在我逐漸尋找到書寫的感覺,尋找到一條接近貼切的寫作路徑的時候,這本書也快結束了。
唯一讓我覺得欣慰的是,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做人處事,還是文學寫作,我都有所成長。
最后,我要感謝一位老師,她就是我的編輯梁燕,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本書《剪刀石頭布》的編輯。
她曾經是我的噩夢。
這些年兒童文學市場如烈火烹油,幾乎隨便寫本什么書出版都不會是什么太大的問題,編輯更不會對你的文本指手畫腳。我用心用情書寫的文字本想在她那里討得一個個表揚的,但是,往往事與愿違。在這本書里,每篇稿子的修改都在五遍以上,還有很多是推倒重來的。
我和她都曾想到過放棄,但是,我們又都一起決定靜下心來檢討彼此。
在我最自以為是的時候,她遞給了我一面鏡子,讓我照見了自己的猙獰。所以,在這本書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常常覺得難過,我擔心以后我再也遇不到像她這樣的編輯了,她讓我冷靜,她真誠地指出我各種不足,她給我提出更多更高的要求,也讓我發現自己的各種可能……
每次,收到她用紅筆做滿標記的批改,都心懷感恩。
也許,你會說“我是一位足夠自信的作者,我的作品都是經過反復推敲,認真打磨的,你未必懂得怎樣改?”其實,我曾經就是這樣的作者。
但是,梁燕讓我改變了這種觀念。所以,謝謝她!
還要感謝那些愿意走進我的文字里的孩子們,謝謝你們的傾訴,也謝謝你讓我成為你們中的一員,我愛你們,我也是你們!
十年一瞬,我愿意是這樣的拾光者。
【編輯手記】
她是我想象不出的樣子
文/梁燕
其實,當這部書稿就在我面前,厚厚的一疊,等待著發稿的時候,我依然覺得,她不是我能想象的樣子——她是我想象不出的樣子。
其實,我等待她好久了。三四年前,甚至更早,我對舒輝波說,我想要他的一部非虛構作品。那個時候我就手癢,他有那樣扎實的采訪鋪底,又有對兒童文學良好的藝術感覺和追求,無疑擁有別人都無法媲美的駕馭非虛構類兒童文學作品的條件。當我正兒八經向他約這樣一本書稿時,他對我的提議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激動,激動的不是要來寫這樣一本書,而是拒絕。他馬上打來長長的電話,我記得那個下午,為了不影響辦公室同事,我跑到我們樓層一頭的樓梯間,站在放著許多植物的窗戶邊,聽他激動的說話,說他采訪的那些孩子的故事,說他的無能為力,說他的感動和掙扎……他說他不愿意寫,因為他根本無法面對……采訪那些孩子的時候,他經常忍不住流淚,許多時候他只能給他們提供有限的幫助,這樣的采訪讓他差點抑郁,讓他經常神經性頭疼……
我清晰記得那一天他說到的幾個孩子的故事,那個女孩子,她的父母和弟弟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而死去,留下沒有蓋好的樓房,留下女孩子和奶奶苦苦掙扎;還有一個女孩,她和她的雙胞胎姐姐只能一個人去上學,一個上學回來教另一個;還有那個男孩,冬天里也沒有棉衣,赤貧的家庭需要他小小年紀就面對生活問題……
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我沒有切膚感受過那樣的真實,我在他的講述里為自己的無知驚訝,也在他的講述里感動他的投入和同理心。書稿的事情暫時放下了,可是其實更堅定的想法也在我心底里升起來:他的激動和拒絕讓我明白,他是多么理想的作者!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可以平和面對他的那些采訪,等待他能書寫它們的那一天。
在隨后的時間里,我們之間偶爾會淡淡提起這事兒,他自己甚至認真給我提過幾個紀實性的兒童文學的角度,包括他采訪過的給他印象深刻的聾啞兒童,還有自閉癥兒童等,可是都沒有觸動我,我總覺得時機似乎還沒到,這樣就到了2014年。
2014年11月,舒輝波來上海領獎,我們在寶山見面。那天上午沒有什么安排,我帶他和另外兩位獲獎的作家朋友在顧村公園閑逛。忘記了是什么契機,舒輝波給我們講起他采訪的一個故事,就是書中提到的對京山小學的采訪。在冬天沒有游人的顧村公園櫻花大道上,他深情地講述那個教孩子們吹笛子的校長,講孩子們同手同腳出操,吹笛子時不約而同跑調……那種感動和難忘讓我回來后就去翻他的博客,找到當年他的這段采訪的記錄,就在那篇博文后,我看到有留言,留言說他就是當年那個小學的學生。那時候我心里又有了朦朧的沖動,總覺得應該有一個呈現的方式來表達這樣一些珍貴的東西。
2015年春天,在一次開會時我又想起這個選題,我隱隱地覺得我不能再等了,馬上在QQ上跟他提起這個老早被擱置的話題。當時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卻以一種克制的平靜告訴,說前幾日他原來電視臺的同事來約他拍一個紀實的片子,他當年的那些采訪至今仍是他們臺里可以值得再關注的作品。十年了,當年那些孩子今天怎么樣了?我們可不可以來做一個跟蹤采訪?那一天,我們一拍即合,我們為這樣的一個想法而無比激動。十年前那些孩子還只是小學生或初中生,今天他們該上大學或者工作了吧?這樣的十年,正是一個人生命里最重要的十年,異乎尋常的童年經歷給他們的人生帶來了怎樣的影響?我們都多么激動地想要看到,見證,并呈現,他們成長的十年。
從那一天開始,這本書正式開始了。
他整理了他當年的采訪筆記,挑選出可能有故事的幾十人,然后開始著手聯系。那個長長的文檔我飛快地讀過,采訪筆記里記載著一個個孩子的學校、基本情況、愛好、夢想,有的還詳細記錄著一次次采訪的情況。不知道為什么,我只看過它一次,可是卻記得出奇的牢,以后每一次他提到某一個孩子我都可以在腦海里提取出他的采訪記錄里關于這個孩子的情況。
現實總有無數無法預料的曲折。這樣一本書,一上來就需面對的難題是:如何才能找到當年的這些孩子?這些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的孩子們,許多是留守兒童,或是城中村跟隨打工父母四處遷徙的孩子,還有身患絕癥的孩子,無依無靠的孤兒……十年的時光,他們流落到了世界的哪個角落?單單是尋找,他就付出了數不清的心力。他動用了所有可能的線索和關系,打了無數的電話,通過各方面的朋友,聯絡當年可能知情的人們,也請有關部門幫忙,一級級地查找,有時候還不甘心地尋訪到當年采訪過的地址,期待能在那些已經物是人非的地方遇到知情的人。
天道酬勤,就真的慢慢找到一些孩子,跟今天的他們對上了號。他激動地來跟我說,誰誰剛考上研究生啦!就是那個當年流著長鼻涕的男孩子;他興奮地第一時間來說,他一直擔心的當年患重病的那個孩子,她還活著并且已經工作了……
找到只是第一步,更不要說采訪了。有的孩子費盡千辛萬苦地聯系上,卻由于各種可以理解的或者不好言說的原因,不愿意再接受采訪;有的孩子千辛萬苦采訪了,卻不愿意公開自己的生活;還有的孩子,他們的故事并不好表達……
2015年8月里有一天晚上我例行催稿,他消息來說他剛采訪好徐濤,走在回家的路上,車子掉進了坑里,天正下著大雨,距離他家還有將近兩百公里的路程;還有一次他回復,采訪回來路上堵了好幾個小時,晚上十點多才到家;有一次他等待約好的采訪對象,餓著肚子久等不來,擔心采訪對象失約……
這樣的時候我經常有悲壯的感覺涌上心頭,我跟隨著他在這個過程里焦灼、難過、傷感,也興奮、期盼,在做編輯的這么多年里,這樣參與一本書的成長,對我來說,也是第一次。
他慢慢把他采到的這些故事一篇篇放在我面前。從第一篇《媽媽至今仍是我的淚點》開始,到《我得肩起這個家》《我尊重爸爸,雖然他是個逃兵》……每一次拿到稿子我都忍不住放下手頭正在做的事情,忍不住在第一時間看看這是怎樣一個故事。我在地鐵里在手機上讀《我的小鳥飛走了……》,讀到旁若無人地淚流滿面;我忍不住看完了就給同事、朋友講這些孩子的故事……我感動著這樣的成長,他們平凡人生里的抗爭和努力,比傳奇還傳奇;我感慨這樣的書寫背后的張力,許多作為背景的細節將作品帶向開闊的縱深處;我感動作者的深情,對被采訪者的尊重和體貼,對別人的故事的全身心投入;還有寫作上的處理,一個成熟的作家對待素材的修剪拿捏……
我也掙扎著,以一個編輯的角度,冷靜自己的閱讀感受,把稿子弄成花臉,堅持表達自己的想法,努力想把一些枝蔓砍掉,甚至要求他重新構思或采訪其中的篇章。我不知道我的思路是不是就是最好的,特別是對于放棄許多其他工作拼命采寫這些故事的心力交瘁的作者來說,我輕飄飄地要求他修改的一個個批注是怎樣的猙獰恐怖。幸運的是,我們都期待她更好,我們都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面對文本,這樣的勇氣來自我們各自的自信和彼此的信賴,來自這些孩子的十年,來自我們對孩子們成長的真切的關愛和牽掛。
在去年最密集的采訪時期,在許多的打擊和失敗時,舒輝波瘦了四五斤,最沮喪的時候,他向我抱怨,他再也不會寫這樣的東西了。可是還沒等我想好怎么安慰他,他就又滿血地去戰斗了。我雖然比舒輝波年長一點,他也以我為可信賴的姐姐和朋友,但其實我常常在他面前看到我的幼稚、嬌氣和脆弱。我們無法選擇出生,我的成長里的一帆風順和平淡安然讓我更加敬佩那些用心生活、抗爭命運、追求美好的人們,就如我敬佩拿起這樣一個選題的舒輝波,敬佩他筆下的那些孩子們一樣。我愿意為他們喝彩,為他們加油。
在這本書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達成一種共識:帶著不期待的心去采訪。其實幾乎每一個采訪,都在我們意料之外,而每一次他的呈現,都讓我看到他的用心。每一個成長都帶有各自的獨特性,都是有著典型意義的,獨一無二的成長。十年,一群特殊的孩子,在21世紀的中國,他們的成長不是他們個人的事,他們的經歷值得社會學、心理學等諸多方面的關注,他們每一個人的故事都是一部長長的動人的電影腳本,有著可供挖掘的無數可能的點。
對于這樣一本書,作為編輯的我和作為作者的舒輝波都小心翼翼地想象過她的樣子,實際上,她不是我們想象的樣子——她比我們能想象的更加曲折,更加獨具個性。在這個過程里,我們被現實推拉著,我們無意去改寫現實,無意去感動讀者,因為現實比想象的更加離奇,因為成長比想象的更加動人。
合十雙手,我們期待美好,期待這樣一本書帶給這個世界更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