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少年科幻科學小說系列 《劉慈欣少年科幻科學小說系列》:科學認知與想象力疊加的卓越之美


科學和科學幻想的世界并不排斥文學的審美,但科幻敘事必須使來自科學認知的想象得到形象化的文學體現。而且,科幻敘事既要對現實世界進行映射,也要對人類的內心世界,對深邃的人性進行探索。
《劉慈欣少年科幻科學小說系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共有5冊,5冊的標題分別是《孤獨的進化者》《十億分之一的文明》《第三次拯救未來世界》《愛因斯坦赤道》和《動物園里的救世主》。除了作者是憑著長篇科幻小說《三體》而獲得世界科幻界最高獎之“雨果獎”的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這套叢書還有一個值得稱道的新穎獨特之處:每冊圖書的后面都有理論物理學家李淼對書中故事所揭示的或引以為據的科學知識的講解。這無疑是一種全新的結合,是科幻敘事與科學認知的結合。此外,這套叢書的讀者對象為8至15歲的少年兒童,這無疑也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創舉。作為一套全新視閾的少年科幻小說系列,其重要意義尤其值得關注。李淼還對這一系列的作品進行了科學家視閾中的歸納和提煉:《人和吞食者》《詩云》《坍縮》《山》《夢之海》《微觀盡頭》等作品體現了故事的宏大性;《信使》《坍縮》《命運》《纖維》等作品體現了時間和空間的想象;《詩云》《鄉村教師》《白堊紀往事》《山》《人和吞食者》《微紀元》講述的是文明的可能;而第五冊的主要內容關乎文明的核心——愛,揭示了劉慈欣這套針對少年讀者打造的科幻敘事作品的獨特魅力。
這套少年科幻小說系列的推出無疑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既能滿足少年兒童的文學閱讀需求,又能為他們提升科學認知的素養和興趣。與此同時,叢書還呼應了社會各界,包括家庭、學校、教育部門所重視的培養下一代科學人才的共同呼吁。叢書的推出為人們解決長期困擾自己的關于知識和想象力之博弈提供了一種行之有效的應對之道。眾所周知,科學家錢學森生前難以釋懷的“世紀之問”引發過人們的熱議與思考:“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與此同時,我們還可以在媒體上看到對某個國際評估組織進行的一項調查結果的報道:中國孩子的計算能力世界領先,但想象力卻非常之低。由此人們自然要對我們的教育進行反思,進行拷問。有不少人進而認為,是應試教育策略和灌輸式教學方式造成了學生高分低能,尤其缺乏想象力的狀況。這自然向教育工作者發出了重視培養孩子們想象力的呼喚。人們也認識到,兒童與青少年幻想文學作品在啟迪小讀者的想象力和審美敏感性方面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在人們引用愛因斯坦所言的“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的同時,也容易產生另一種傾向,即把想象力和知識對立起來,甚至將它們看作一對“天敵”。人們擔心,在給少年兒童傳授知識的過程中,會導致他們想象力的消隱。這是因為“知識符合邏輯,而想象力無章可循”。當代社會的學校教育十分注重知識因素,但在現實生活中,成人為少年兒童灌輸知識的同時可能會消蔽他們的智慧,因為知識化不等于智慧化。當代哲學家馬修斯曾這樣表述這個兩難問題:幼童必須學習常識(知識與經驗)。但常識作為前人成熟化的認識結果,對它的汲取正可能遮蔽和消解幼童的思維智慧。常識合理地解釋一切現象,但不幸的是,許多知識和判斷就容易陷入常識的規范。導致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弱化,即整個思維變得機械和平庸了。這無疑是一個悖論。
實際上知識和想象力兩者之間并非水火不容。人類的想象力在很大程度上依托于自身的認知水平。尤其是工業革命以來,現代認知科學對人類想象力的推動和啟發前所未有,同時也催生了現代科幻小說的興起。1818年,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發表了被稱為“第一部現代意義上的科幻小說”的《弗蘭肯斯坦》。1895年,H.G。威爾斯發表了《時間機器》,隨后以一系列科幻作品開創了英國科幻小說創作的第一個高峰期。只有當人們明白了科學認知具有何等力量,足以改變現在和未來;只有當人們認識到宇宙是按照自然規律運行的,而不是按照上帝或魔鬼的意志運行的,現代科幻小說才可能出現。工業革命以來,科幻小說受到最廣泛歡迎的時期正是科技迅猛發展的時期。回顧人類社會歷史,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就是科技的累積發展,并由此改變著人類的生活環境。工業革命帶來的變化對于知識分子和作家群體產生的影響是重大而深刻的。詩人拜倫和雪萊以及他們圈子里的人士都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生活在一個全新的時代。雪萊在牛津大學讀書時就擁有一臺顯微鏡,而且他在伊頓公學上學時閱讀了大量的自然科學類書籍。他的夫人瑪麗對當時興起的科學實驗也有著濃厚的興趣,她的《弗蘭肯斯坦》向人們表明,生命是如何通過實驗室的電流被注入那些僵死的軀體的。瑪麗對于她那個時代的科學知識非常關注(塞謬爾·瓦斯賓德爾的《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中的科學態度》對此進行了全面考察)。工業革命時期,眾多科學發現深刻地拓展了包括劉易斯·卡羅爾在內的知識分子的認知視野,愛麗絲從兔子往下墜落時的所思所慮就反映了維多利亞時代人們對于地心引力的推測(卡羅爾本人還曾設想過利用地球重力作為能量來驅動火車行駛)。
今天,即使沒有接受過專門科學教育的作家,仍然要比過去的作家們了解更多的科學知識,在論及科學知識時更加嫻熟。在當今社會,科學技術已經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各種信息媒質當中。新的科學技術催生了新的敘事主題,由此激勵著科幻小說的創作。無論是克隆技術、生物技術、航天技術還是計算機科學的新進展,這一切都可以在科幻小說的世界里得到形象的、夸張的反映。
當然,在工業革命以降的漫長歲月中,科幻文學潮起潮落,但總是以成人為讀者對象的。專為少年讀者打造科幻敘事作品無疑是一項極為有益的創舉,而且具有現實可行性和重要的時代意義。劉慈欣的科幻敘事作品無疑是國內科幻文學的上乘之作,想象力和故事性頗具吸引力,而李淼的科學解讀更為少年讀者打開了一扇新的神奇視窗,是科學認知的拓展,也是前沿理論科學的講述和啟迪。
從文類特征看,科幻小說具有“包容性”特點,即人類認知的形象化包容性,因此對啟迪少年兒童的思維和想象力具有無可比擬的優勢。首先是對科學之美的直觀感受,來自于科學發現和科技進步所激發的可能性總是令人振奮的,也是豐富多彩的,正如《西方科幻小說史》的作者奧爾迪斯所言:“自從開普勒以來,人類在科技現實方面所取得的科學想象的發展和完善精細,本身就是一個令人激動不已的故事。”科幻小說正是興起于激蕩著科技變革浪潮的18世紀,從誕生于充滿探索與求知的英國工業革命時代的《弗蘭肯斯坦》,到那些后來對于未來的科學和科技發展的可能結果做出各種正面或者負面預見(包括它們對人類社會和人類生活產生的影響)的當代科幻小說,日新月異的科學理論和科技發展為科幻小說的創作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作家H.P。洛夫克拉夫特在致好友的信中寫道:“在我的生活中,最震撼我心靈的事情是1896年我發現了古希臘世界,還有1902年,我認識到無窮盡的宇宙空間存在著無數的太陽和星球。有時我認為這后一件事對我的沖擊和影響更加強烈,因為關于宇宙不斷發展的認識所揭示的天長地久、綿延不絕之磅礴壯觀仍然在產生著那無可比擬的震撼。”
科幻敘事由于其內在價值(敘事、認知、啟示、預見等)和文學意義,具有特殊的崇高之美和想象之美。奧爾德斯·赫胥黎在《文學與科學》中論道:“那些根子扎在當代生活事實里的科幻小說家,即使是二流作家,他們的幻想跟過去對烏托邦和千禧年的想象一比較,也是無比的豐富、大膽和神奇。”的確,恰如劉慈欣本人所認識到的,現代宇宙學的大爆炸理論比之于古代的創世神話,顯得更加壯麗,更震撼人心。廣義相對論的時空觀具有無限遐想的詩意,量子物理學的微觀世界能容納多少精靈!科學和科學幻想的世界并不排斥文學的審美,但科幻敘事必須使來自科學認知的想象得到形象化的文學體現。而且,科幻敘事既要對現實世界進行映射,也要對人類的內心世界,對深邃的人性進行探索。威爾斯筆下的那些火星人、莫洛克人、月球人,還有獸人等,難道不可以視作人類內心沖突的一部分嗎?
根據現代認知科學對人類想象力的研究成果,知識越豐富,想象力就越深遠。沒有人能夠幻想出一個與人類的經驗世界毫無聯系的世界。理解了事物之間的因果關系,人們的想象力并不會受到破壞,反而能夠插上知識的翅膀盡情翱翔。誠如托爾金所言,“幻想是自然的人類活動。它絕不會破壞甚或貶損理智;它也不會使人們追求科學真理的渴望變得遲鈍,使發現科學真理的洞察變得模糊。相反,理智越敏銳清晰,就越能獲得更好的幻想”。科幻小說“呈現了一種現實性的非現實性,表現了人性化的非人類之異類”,是根植于這個世界的“另外的世界”。它把想象之美和認知之力結合起來,是少年兒童的最佳讀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