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這是豬們最不幸、人們最高興的一個月了。麗江的臘月，在聲聲入耳的殺豬聲和納西族人的歡歌笑語的交織中度過。

不是有“納西打瓦努”(納西臘月瘋狂)之說嘛！日歷一翻到農(nóng)歷臘月，殺年豬就是麗江納西人的頭等大事了，也有心急的，臘月還不到就提前動刀，春節(jié)時再殺一頭，向別人炫耀著家底的殷實。但絕大多數(shù)家庭是選在臘月殺年豬的。臘月殺年豬正逢時節(jié)，大概有兩個因素：一來納西族人號稱是祭天的子民，祖先們就把養(yǎng)肥的豬殺了過年時祭天，也就有了殺年豬的習(xí)俗；二來是臘月天氣正寒，正是制造麗江赫赫有名的臘排骨和臘肉的好時節(jié)。上祭天地老祖宗，下慰勞舌尖上的納西人，臘月能不樂哉。

豬一殺，狂歡也就接踵而至，有肉吃有酒喝有煙抽，不正是開心時刻？臘月一到，納西人見面問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家哪天殺豬？”而沒有豬殺的城里納西人，見面在回答“最近在忙什么”這句話時，答得最多的是“在忙著參加殺豬宴”。

一殺豬都會請個客，辛勞了一年，請親朋好友吃上一頓，有聚一聚樂一樂之意。同時，也有向老祖宗匯報和向別人展示富足之意。在我的記憶中，即使是在“文革”這樣大唱“越窮越光榮”的年代，納西人的宰年豬習(xí)俗也沒有絲毫改變。那時，在農(nóng)村每家都有一頭商品豬的上繳指標(biāo)，在缺米少糧的年代，往往要喂兩頭豬，而且要把大的那頭上繳給國家。年幼的我曾跟著大人從團山趕著一頭豬，走10公里路到如今的古城南門和三家村對面，向食品公司繳豬。沿路都看到去繳豬的人和豬，而豬如果太瘦體重不夠則會被退回來。留在家里的小的那頭的口糧得從人的口糧中省下來，趕緊催膘，然后在臘月里宰殺，照例是要請客的。而且每家每戶比的是豬的肥瘦，有三指膘和五指膘之說，意即豬的肥和瘦是用手指頭來量的，量的是肉的厚度，豬越肥越顯家底的殷實。如果只殺了一頭三指膘的豬，那一家就會感到抬不起頭來，當(dāng)然比起遇到豬病死殺不起年豬的，算是幸福多了。

時代在變遷，如今殺一頭豬已經(jīng)不稀罕了，農(nóng)村也不再比三指膘還是五指膘了，比的是一年殺幾頭豬了；而城里的人怕長胖，只喜歡瘦豬肉了，有個別人家還專殺野豬吃。但臘月殺豬請客的習(xí)俗卻一點沒變，惟一變的是殺豬請客越請范圍越大，客人來得越多越好。你要是不去，還會被請客的人認為看不起他家，得罪了親朋。去吧！不用帶禮金，扛上一件啤酒就行了，再說有納西人特制的“毛補”(米灌腸子)可品嘗，何樂而不為。但沒完沒了的殺豬宴，樂了過后是腸胃也受不了，還費了時間，整天奔波也疲勞。臘月的殺豬宴，讓人又愛又怕。

在我的印象中，臘月的另外一個狂歡是放鷹，臘月天高云淡，正是放鷹的最佳時節(jié)。小時候，我在老家團山跟著大人參加過幾次放鷹，那真是放松身體、放松心靈的狂歡。時過境遷，現(xiàn)在的麗江早已尋不到鷹飛兔走的場面了。在農(nóng)村，除了婚嫁之外，以起房蓋屋的宴會最多。我總覺得納西人的一生是累在起房蓋屋上了。起一棟房子除了人住之外，比的是富有，比的是闊氣。每個兒子長大后都要有一院房屋，于是房子也就越起越多，宴會也就接二連三了。而城里的宴會除喬遷之外，卻以婚嫁居多，特別是在結(jié)婚季、結(jié)婚月，請柬會像雪片般扎堆而來，往往弄得人一聽到鞭炮響，就神經(jīng)質(zhì)地緊張起來。特別是臘月，有一個一年中最為大吉大利的日子——臘八。那天，往往一天要參加三五個甚至八九個宴會，只恨分身無術(shù)。納西人不像漢人一樣愛喝臘八粥，但臘八這碗喜酒卻比漢人的臘八粥辣得多了。感受也如赴殺豬宴一樣，不去得罪人，去吧，樂是享了，但腸胃受不了，時間耗不起，也是讓人又愛又怕。

我常常想，臘月是名副其實的納西人狂歡月，諺語說的“納西打瓦努”，這個“努”還有一層意思是瘋。是啊，玉龍雪山再冷的寒風(fēng)也擋不住納西人的臘月情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