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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柏林邵賓納劇院出演的話劇《信任》，以后現代主義劇作手法對當今世界普遍存在的信任危機作了極富諷刺色彩的呈現和社會學意義上的解構。動蕩不安的肢體語言與急速密集的敘述性臺詞交織在一起，強烈的節奏感與毫無敘述脈絡的被撕裂的人物和情境拼湊起“信任危機”，而劇作的釋義淹沒在后現代抽象的碎片中，浮現于經解構后釋放出的多元化的自我參照中。

《信任》由當代德語劇場極富探索力的導演福克·李希特編導。《信任》中，李希特與編舞阿列克·范·迪克共同發展出的舞蹈形式，不僅是對舞臺語言和戲劇敘事的探索，也從解構的角度對“信任危機”主題做了抽象的表達。

《信任》試圖表達的是在當代環境下人類社會出現的信任危機并由之產生的精神幻滅。全劇以“信任危機”為焦點，試圖挖掘并呈現人與人之間的脆弱關系：當下，人們間的關系，不論建立或是崩塌都變得日益迅速，人際關系成為一種資源，被人為的綁縛、分離、購買和銷售。《信任》還試圖呈現人類社會正向個體退守，追求個體的自由獨立，而這一揭示性愿景透著深刻的無奈和烏托邦式的虛幻。

《信任》的解構手法極為疏離，極盡曲意之能事。其戲劇形態的后現代性是對傳統的反動，劇作拋棄了故事、情節、人物性格，它的敘事是拼圖式的，劇中人不再富有個性色彩，而是套上了理性鎧甲，淪為社會中類型化的代言人。

一群沒有身份的人物以雜亂的舞蹈開場，他們像是要極力抓住什么，但同時又強烈排斥，呈現出焦慮的情緒。《信任》基本由三段暫且稱之為故事的段落組成，首先是一個叫凱的人，他絮叨著所見所想，從和女友畢茨分手，說到一本叫《崩潰的體系》的專著，該書從羅馬帝國的滅亡講到蘇聯解體，而令他不安的是現有體系是否正在崩潰，此段表現的是較為宏觀的危機意識，有著很強的點題意旨，演員快速的語流中宣泄出焦躁不安的氣氛。接下來的故事并無情節上的關聯，是關于一個揮霍女人的故事，她背叛丈夫，將丈夫的賬戶揮霍一空。她在坦誠一切后，要求丈夫重新信任她，聲稱沒有信任就活不下去，繼而再向丈夫借錢，甚至忘記丈夫的名字。該段劇作對“信任危機”衍生的荒謬人格做了諷喻性的描摹。第三個故事的主角是4歲時被父母遺棄在酒店的女孩，一直待到14歲才走出酒店。過去她被父母遺棄，現在她被股票遺棄，信任已經消失，她想做一個爆破專家，爆破“金融體系”。盡管這帶有調侃性，但還是揭露出“信任危機”的嚴峻現實。

這三段故事沒有連貫的人物和中心事件，而是以拼貼雜糅的方式疊加情節，其間還夾雜了許多意識流之類的世相和語言，舞蹈的插入渲染、表達著渴望、懷疑、擔憂、怨恨和憤怒等情緒。因故事的非線性，劇中的事件多以對故事的打斷、改變和分裂推進，仿佛從“信任危機”的圖譜中選取的拼圖；敘述中理智的傾向和戲謔的嘲諷，無不在強調劇作對主題的解構，劇作者刻意解構的正是人類社會發生的“信任危機”本身。

看看你！

我是說……

你就看看你自己！

劇情開始之初的這幾句臺詞很有意味，它似乎在提醒觀眾審視內心，這是與劇作建立溝通的惟一橋梁。《信任》一劇是把觀眾作為解構劇作的重要維度之一。《信任》把劇作的主題、情節和人物的碎片推送給觀眾，讓觀眾從自己的生活和社會關系中對戲劇情境做出回應，自行尋找拼圖結果并探討細節，因此，《信任》建構起來的細節是最為生動、全面而多元的。這是《信任》或者說是后現代主義的高明之處。

后現代主義戲劇的核心精神在于強調思想的多元化和文本的多義性，它排斥文本的“話語霸權”和“指向性”，將觀眾從被“教化”中解放出來，它的欣賞性也呈現出更為開放的姿態，觀眾得以自由評判和表達。為達到這一目的，劇作的敘述不再遵從邏輯推理，事件也不再受時空限制，也不試圖用故事線索去吸引觀眾，話語體系則徹底擯棄個性。《信任》中，舞蹈語匯作為人物語言的一部分，提供的只是一種參照體系，它的意義存在于觀眾的多元解讀中。

《信任》一劇展現了當代社會“信任危機”的殘片式的世相圖景和心理情緒，從最先由舞蹈表現的混合著渴望、懷疑、排斥、掙扎的矛盾體就顯現了人際關系的緊張。而故事碎片里的人物消極、麻木，他們由擔憂到怨恨，從掙扎到失望，當一切歸于絕望，人們放棄選擇，“讓一切順其自然”。在將“信任危機”調侃一番之后，其主題力量趨于妥協。最后，一個舞者以自我為圓心自由起舞，跟著，一個、兩個……最后所有演員都加入到以自我為圓心的舞蹈中，他們的旋舞呈現著和諧，但他們又是割裂的、孤獨的。

在舞臺呈現方面，演員急流一般的語速，超強的肢體表現力和駕馭節奏的能力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作為后現代主義風格的反文法表演更是給觀眾帶來了強烈的舞臺沖擊。反文法表演不依賴現成的文本，強調大綱與即興創作之間的相互作用，強調臨場發揮的鮮活生動。從劇場性的角度看《信任》，其行云流水般的活力和強大的藝術張力令人印象深刻。后現代主義解構的信任危機，揭示了主題的傷痛和希望，給觀眾以反思的引導，也讓觀眾欣賞到后現代主義的戲劇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