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當代文學的藝術個性

——寫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60周年之際

　　新疆這片土地廣袤而雄渾，瑰麗而神奇。由于自然環境獨特、地理位置特殊，處于古絲綢之路必經的中亞腹地，與多個國家接壤，于是，多元文化在此撞擊、滲透和交匯，幾千年來上演過一幕幕有聲有色、威武雄壯的歷史活劇，自古就是孕育文學藝術的沃土。

　　一

　　在古代社會，世代繁衍生息在新疆的眾多兄弟民族，涌現了一代又一代燦若星漢的杰出作家、詩人，他們運用本民族的語言文字創作了浩如煙海、光輝燦爛的文學篇章，并形成了各自的文學傳統。例如，喀喇汗王朝時期的維吾爾族大詩人、學者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福樂智慧》和馬赫穆德·喀什噶里的《突厥語大詞典》，既是當時社會文化的大百科全書，也是維吾爾古典文學中彪炳千古的經典性雙璧。歷史同樣悠久的哈薩克族，則有偉大的民間敘事長詩《薩里哈與薩曼》《巴合提亞爾的四十枝系》等流傳至今。此外，柯爾克孜族的偉大史詩《瑪納斯》和蒙古族的偉大史詩《江格爾》均洋洋數十萬行，有著宏偉的規模和豐厚的歷史文化內容，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

　　歷史的腳步在不斷前進，而新疆的文學也在不斷發展。辛亥革命、蘇聯十月革命和五四新文化運動對新疆產生了深遠影響，一批新文化的先驅者對時代作出了積極的回應。例如，維吾爾族詩人黎·穆特里夫、作家祖農·哈迪爾，哈薩克族詩人唐加勒克，錫伯族作家郭基南等，就是其中的優秀代表。在這一時期他們寫下了不少優秀的詩作和小說，成為新疆現代文學最初的實績。

　　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195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新疆文學進入了朝氣蓬勃、繁榮發展的新階段。維吾爾族的祖農·哈迪爾、鐵依甫江、阿不都熱依木·烏提庫爾、祖爾東·沙比爾、買買提明·吾守爾、克里木·霍加、尼米希依提和柯尤慕·圖爾迪，哈薩克族的庫爾班阿里、烏曼爾阿孜·艾坦、夏侃，錫伯族的郭基南等作家和詩人，都在這一時期涌現于或活躍于新疆文壇，成為新疆當代多民族文學的中堅力量。另一方面，不少內地作家為邊疆豐富多彩的生活所吸引、所感召，紛紛來疆，他們或長期安家落戶，或作短期訪問，紛紛把在新疆生活的真切體驗和感受轉化成文學作品，這對新疆文學無疑也是一種有力的補充和促進。

　　二

　　進入新時期，由于黨和國家實施了改革開放的政策，在思想解放運動和一浪接一浪的文學新潮的巨大推動下，與全國一樣，新疆多民族文學進入了蓬勃發展的新紀元，實現了整體性的文學突破。老一代作家獲得了政治和文學的新生，新一代作家如雨后春筍般地不斷嶄露頭角。他們以文學自身規律為立足點，找到了新疆文學的定位，開始了全方位的文學探索與掘進，創作熱情之高、聲勢之浩大，前所未有。

　　新疆各族作家開始自覺地發揮新疆自身的文學優勢，創作題材領域被大大拓展，大膽揭示現實生活中的深層矛盾，專注對人性和人的個體命運的探究，創作個性彰顯，文學體裁、手法、風格多元化、多樣化，作家隊伍進一步擴大，文學作品和文學刊物大幅度增加，這一系列文學的新景觀，構成了新時期令人眼花繚亂的發展態勢。這期間，有幾個文學現象特別值得關注：

　　首先，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的勃興是新疆多民族文學中的一件破天荒的大事。新疆各兄弟民族一向被稱為“詩歌民族”，有著源遠流長的詩歌傳統，抒情性的詩歌是他們最基本、最主要的文學形式；而以敘事見長的小說則十分少見，出現的歷史也不長。但是，在這個時期新疆各民族小說卻出現了蓬勃發展的喜人景象。這些小說不僅數量大(其中長篇小說占了很大的比重)，而且質量也很高，在表現生活的廣度和深度上、在藝術表達上都達到了空前的程度，出現了一批頗具史詩性的杰作。他們的小說已不再停留在地域民族風情的表面描繪上，而能深入到人性中、深入到本民族深層文化心理結構上去加以探究，去進行本民族的歷史文化反思；同時在小說結構、敘述模式、手法運用、風格追求和語言駕馭上也取得了一系列藝術上的突破。其中，維吾爾族小說家阿不都熱依木·烏提庫爾、祖爾東·沙比爾、買買提明·吾守爾、穆罕默德·巴格拉西，哈薩克族小說家賈合甫·米爾扎汗、朱瑪拜·比拉勒、夏木斯·胡馬爾等的創作成就最為突出。

　　其次，少數民族作家中出現了一個中青年“雙語”(或稱“跨文化寫作”)作家群。他們利用既懂母語、又懂漢語的創作優勢，常以漢語進行寫作，以開放的心態、嶄新的文學觀念、嫻熟的寫作技巧創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是新疆多民族文學的生力軍。哈薩克族的艾克拜爾·米吉提和葉爾克西、維吾爾族的阿拉提·阿斯木、柯爾克孜族的艾斯別克、錫伯族的傅查新昌等，就是其中優秀的代表。少數民族作家中的這一創作現象，與同時出現的現代實驗小說和探索詩歌一道，如同幾只“報春的燕子”，顯示了新疆當代多民族文學走向世界的實力、信心和勇氣。

　　再次，少數民族作家對新的文學體裁的移植與嘗試表現出空前的熱情。散文和報告文學體裁在新疆少數民族文學中一直不是很發達，甚至在一些民族中還屬于從不曾出現過的文體。但是到了2O世紀90年代，卻有了一批描繪故鄉風情、自由抒寫內心世界和反映現實生活的散文和報告文學作品問世，甚至出現了專門從事散文創作的作家。在戲劇、影視文學創作上，一批少數民族作家也積極地加入進來，并創作出一批優秀的作品，維吾爾族劇作家吐爾地·尤努斯就是其中的優秀代表。同時，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新疆少數民族文學還出現了一批通俗文學，如傳奇、言情、驚險、推理、偵探故事等，大受普通讀者的歡迎，這也是以往少數民族文學中極為少見的現象。這些作品擴大了創作領域，活躍了文化市場，滿足了不同層次讀者的精神需求。

　　與此同時，新疆漢語作家的創作在新時期也出現了全方位拓進的局面。它在新時期最初的文學貢獻，是以楊牧和周濤等為代表的一大批有著雄厚實力的“新邊塞詩派”的崛起，為新疆文學贏得了很高的全國聲譽。隨后，在散文領域，新秀劉亮程又趕上來接力，形成了一支頗具實力的散文作家群。到了20世紀90年代后期，新疆漢語小說創作也收獲頗豐，專寫西部流浪漢的趙光鳴、具有西部浪漫詩性特征的小說家紅柯和表現兵團下野地上荒原凄清故事的董立勃等人的小說，均以獨特的題材和審美價值引起關注。

　　三

　　新疆當代多民族文學由于其多民族、多文化和地域上的特征，在其發展過程中自然會呈現出有別于其他兄弟省區文學的鮮明的個性色彩。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第一，錯綜復雜的藝術魅力。在新疆，由于各民族文化的差異，各民族文學的傳承關系也不盡相同，加上不同民族、不同作家個人的氣質、美學追求、藝術素養和藝術風格的差異，文學自然呈現出千姿百態的景觀。例如，維吾爾族小說家阿不都熱依木·烏提庫爾作品的深沉、買買提明·吾守爾作品的荒誕、祖爾東·沙比爾作品的幽默。還有，同是“新邊塞詩派”詩人，周濤的詩冷峻瀟灑，楊牧的詩則熱情奔放，各具一格。因此，新疆文壇形成了爭奇斗艷、各呈異彩、如萬花筒般的文學奇觀。

　　第二，寬容開放的文化心態。生活在新疆的各民族人民見多識廣，具有一種罕見的民族認同性，從而避開了自我中心、自我封閉、心地褊狹的排他性，養成了一種海納百川、不擇細流、開闊博大的胸襟，形成了一種寬容、開放的文化性格。新時期以來，新疆少數民族文學飛速發展，就是少數民族作家不斷接受文學新信息、不斷吸收各民族的先進文化，實現了與時俱進的結果。同時，這種寬容開放的文化心態特點，在具體創作上則表現為一種雄渾、大氣的風格。少數民族作家的作品，不論是他們的詩歌還是小說，無論題材、人物還是結構、規模，或從中透露出的內在精神，都給人以氣度雍容的感覺。同樣，新疆漢語作家和詩人的作品也不乏這種風格，吸收了草原文化血液的雄奇、豪放的“新邊塞詩”就是一個典型。

　　第三，對人生哲理的深邃探究。在新疆這片廣闊的土地上，人們容易產生一種神秘感、孤獨無助感，需要進入內心去追問身邊的一切；而新疆生活節奏的相對緩慢，也便于作家如古人一樣深入地去探究自然的奧秘，去思考人生的意義，去追尋與自然抗爭的人格力量。于是，充滿哲理思辨的精神，就構成了新疆文學的一個傳統。例如，維吾爾族詩人尼米希依提、鐵依甫江和克里木·霍加等，都以寫哲理詩見長。哈薩克族詩人阿拜和夏侃都寫過大量的哲理詩。新疆漢語作家的作品也多以哲理性見長。“新邊塞詩派”詩人楊牧詩作的思辨、周濤詩作的冷峻，以及詩壇新秀沈葦詩作的沉靜，都得力于其詩作中對哲理的闡發。正因為新疆各民族作家有一種對哲理的自覺追求，為新疆當代多民族文學注入了一種充實的理性精神、一種沉甸甸的思想，為它打造出真力彌漫的堅硬風骨。

　　第四，悠遠深沉的歷史意識。新疆各民族都有著悠久的歷史，都曾在歷史上出現過一系列傳奇英雄人物，這正是他們寶貴的精神資源。新疆各族作家都十分重視歷史題材的開拓。翻開新疆當代多民族的文學作品，改編、重寫、演繹歷史故事和傳說的作品占了很大的比重。近年來，反思民族歷史文化的小說，甚至撰寫民族史詩的系列長篇，是不少少數民族作家爭相致力之處，而且也出現了一批瑰麗厚重的杰作。同時，新疆漢語作家創作也出現了西域歷史題材小說方興未艾的盛況。值得注意的是，新疆多民族作家不約而同地熱衷于開掘歷史題材，不只是面對輝煌的歷史抒發一陣空泛的思古之幽情，或發出幾聲無奈的長嘆，更重要的是，他們要通過對歷史的追憶、反思而獲取對民族文化精神的確認和在對未來的憧憬中滋生出當代開拓者的自豪、自尊和神圣的使命感。

　　第五，崇高感的美學鍛造。人們在恐怖的巨大力量面前能以不屈的意志奮不顧身地與之抗爭，正是在同這強大的異己力量的不懈抗爭中，我們才能獲得崇高的美。在新疆嚴酷的自然生存環境中，那些隨處可見的充滿頑強生命力的意象，是很容易讓人產生崇高感。于是，我們就在新疆文學中，看到了貫穿其中的一種拼搏精神，看到了無數先驅者怎樣突破重重阻力去重塑民族文化精神、實現民族振興；看到了現代勇士們怎樣歷盡磨難、克服千難萬險去爭取幸福生活和美滿愛情。

　　幾十年來，新疆當代多民族文學走過了一段雖然不無曲折，但卻相當輝煌的歷史。新疆多民族文學作家和詩人都是有志氣、有才華的，而且富于創造精神。他們將繼承已有的輝煌的文學傳統，勤奮筆耕，創作出更多、更好的文學作品來，以不辜負時代和人民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