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的境界

——唐雙寧的詞典牌書法作品評析

春光好 　　　　　　　　　　　　　　　　　　　　　一枝花

　　每次高品質的藝術創作都是一次人性的萃煉、精神的穿越與審美的創造。燈下一頁頁欣賞著《唐雙寧清華大學百年校慶書法集》(下稱《書法集》)，我們仿佛與作者一道，穿越塵世霧靄，沐浴水木清華，在文學意境與筆墨神采的激蕩中經歷了一次精神的探險與審美的重構，體驗到別樣的書寫境界。

　　《書法集》的選題是獨特的，它以中國傳統的詞曲牌為題材，收錄了作者精心創作的100幅書法作品，獻給清華大學百年校慶。

　　詞曲牌，是傳統填詞制譜用的曲調調名的統稱，它蘊涵著以宋詞、元曲為代表的文藝菁華與美學積淀，洋溢著一個時代的豪放與婉約。拋開它們的產生背景與代表作品，單是掃描這三五字的詞曲牌名，就能讓心情沉浸于浹骨的凄美與雋永的意味中，一枝花、西江月、念奴嬌、蝶戀花、玉樓春……相信每個牌句后面，都應該有著一番典故、一種意境、一片心情，或沉郁頓挫，或纏綿悱惻，或慷慨悲歌，或風情萬種，引發人無限的遐想與沉迷。但是歷經歲月磨礪，這曾經鮮活的詩意與精神悸動，仿佛漸被理性遮蔽，讓人們遺忘了它原初的意義。

　　唐雙寧以詞曲牌為創作題材，是獨特而富于挑戰的，它意味著溫故中的創新、復古中的超越，意味著在經典領悟中的精神歷練、在歷史追溯中的靈感尋覓。他從成百上千個詞曲牌中，精心挑選了最具代表性又最能激發他藝術靈感的100個牌名，試圖用線條與墨韻去穿破軀殼，點化、復活那蟄伏于詞牌內的生命力量與藝術精靈，在詞曲牌的“復寫”中展現曾經鮮活的精神生態與詩意存在。

　　在中華藝術史上，書法與詩詞有著天然的不解之緣。詩是內在情感的抒發，是通過語言來抒情寫意，而書法是以線條組合、筆情墨韻與章法布局來寄寓審美向往、抒寫藝術情懷。優秀的書法作品往往包含著醇厚雋永的詩意，使書法呈現出別具一格的書卷氣息和審美意境。縱觀唐雙寧的詞曲牌名書寫，一方面是在用筆墨詮釋詞曲的神韻，另一方面又是用詞曲、文學藝術豐富著書法藝術的內涵，充實著筆墨背后的文化底蘊，這無疑賦予其書法創作更深的穿透力、更強的感染力、更鮮活的生命力。

　　翻開《書法集》，我們處處可以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與詩歌意味。如作者作為代表作放在封面的《一枝花》，墨韻灑脫，布局巧妙，把花的俏麗、凄美、纖秾、婉揚渲染得淋漓盡致，仿佛一位裊裊亭亭的妙齡少女，欲去又還，回眸一盼，嬌媚百生，讓人嗅到春天般的味道。《春光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淡濃有致的筆墨、疏密相間的飛白中，春光淡蕩，柳絮亂飛，花香襲人，到處是流淌著的融融陽光，春光好到了輕狂的地步。《桃花水》——用濃淡相間的墨韻寫出了桃花染水紅的情致。《南柯子》——最后一個頑皮偃臥在地的“子”字讓人忍俊不禁，仿佛看到“頑童科頭枕石溪，跣足小眠南柯下”的情景。《古陽關》——如頹城敗堤，沈郁悲慨，故人西行，一唱三嘆。《平沙落雁》——閑適、蕭索，目入邈云，境界高遠。《上西樓》——寫出了廊回梯繞、人在樓間，九尺樓臺接云天的意味。縱覽全書，唐雙寧所以能把平常的詞曲牌名寫出如許的情致與趣味，關鍵在于他對隱逸在詞曲牌名背后意象——意境的把握、摹寫能力。

　　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現的那種情景交融、虛實相生、活躍著生命律動、釋放著無窮韻味的詩意審美空間。正是詞曲藝術，創造了中國文學藝術的典型意境并把它們推向巔峰。在書法領域，意境是書法藝術的靈魂，代表著書法作品的審美意向和審美氛圍。唐雙寧以書法寫詞曲牌，從本質上講書寫的是意境，是對文學、書法兩種藝術精髓的萃取、糅合與升華。他首先用自己深厚的人文素養與敏銳的藝術觸覺，感悟、捕捉詞曲牌后的高超意境。同時，又運用書法藝術創作工具，對自己心目中的意境進行二度創作，通過點線的組合變化、筆墨的渲染運用、章法的整體把握，創造出獨特的審美氛圍，使作品散發出窈冥之氣，氤氳著形而上的意味，超越有形的詞曲牌名，上升到無限的妙有境界。在唐雙寧的創作中，我們體味到了情景交融、攝人魂魄的大美詩境。

　　書法意境美的創造，根本上取決于書家的思想感情、審美趣味、審美理想與人格襟懷。書法藝術是作者人生信仰與價值追求的審美表達。唐雙寧的書法創作浸透著自己的藝術偏好與審美追求。在《書法集》自序中，唐雙寧感慨：“今天，我們的物質生活雖不能說極大豐富，但較之30多年前，已不知豐富了多少倍。但是，我們今天的精神生活怎么樣了呢？”作者要以“我以我血薦軒轅”的赤誠，用自己創作的富于深邃內涵與熾烈情感的書法作品，向社會發出內心的呼喚。這正是唐雙寧與一般書者不同的地方，他更講求真實的情愫、誠樸的精神、境界的追求、人格的張揚，他的藝術與人生是統一的，他所追求的，是在藝術的探尋、創造中實現境界的超越，達致人生的圓滿。

　　成功的書寫一定是貼著心書寫的，是自我精神狀態、人生況味的真實寫照。成功的書寫又一定是心靈的穿越、靈魂的升騰與精神的突破，它以筆墨為工具，裹挾著人生的溫度，沿著一條可能的路徑，不斷進行著精神的超越與審美的探尋。成功的書寫又注定是孤獨的，但浩瀚的夜空中，永遠有凝聚著精神力量的璀璨明星，穿越孤寂，給藝術的創作者、探索者們以無盡的慰藉與啟迪。唐雙寧書寫的是詞曲牌，更是在書寫著歷史與人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