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君武：那些意味深長的笑

　　為了紀念華君武誕辰100周年，我重讀了他的著作《我怎樣想和怎樣畫漫畫》和《補丁集》，以及一些相關的紀念文章，深受感動。華君武不僅是中國某個時代的漫畫大師，也是整個20世紀漫畫界的大師。我曾經在中國美術家協會工作，與華君武有過一些交往，對于他的為人以及藝術創作態度都深有感觸。他為人極為謙遜低調，反對沽名釣譽的不良風氣，襟懷坦白，不諱疾忌醫。他創作了很多漫畫諷刺那些所謂的大師，我在寫關于他的文章時，他總是強調千萬不要吹捧；曾有人寫了一篇關于華君武的文章，他看到后專門發表文章批評作者，說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胡亂吹捧，讓作者十分尷尬。華君武為人也非常講原則，他常常批評別人，然而也有批評錯的時候，得罪了一些人，不過他倒是勇于承認錯誤，并喜歡用漫畫的方式表達真摯的歉意。

　　回顧20世紀中國漫畫史，與華君武同時代的魯少飛、葉淺予、丁聰都對華君武給予很高的評價。華君武是20世紀繼豐子愷、張樂平之后在藝術創作上取得很大成就，并把漫畫藝術推向高峰的藝術家。他漫畫的最顯著特點是通俗性與普及性，華君武的漫畫作品從知識分子到普通百姓都可以看得懂。也因此他的作品家喻戶曉，曾經有一位廣東省某賓館的電話分線員接電話時聽說對方是華君武，就說一定要見見華老，為此華君武畫過一幅漫畫：畫中的自己蒙著臉，路人都在和他打招呼。

　　華君武在抗日戰爭爆發后先是從事抗敵宣傳，后到延安。初在陜北公學，后到魯迅藝術文學院任研究員。毛澤東同志對華君武的漫畫也十分關注，延安時期毛主席曾經蒞臨華君武舉辦的小型漫畫展；據說1958年成都會議時還將其創作的漫畫《永不走路，永不摔跤》隨會議文件一起發放到與會者手中。除了通俗、普及性，華君武漫畫的另一個特點便是高雅。他在漫畫創作上吸收了豐子愷的藝術營養，提高了漫畫的高雅內涵。他畫作的另一個特點便是現實性，作品中的現實性廣闊而有深度，許多作品至今都還有現實意義，比如他對“四風”的諷刺在今天看來既尖銳、深刻，又不乏溫情。

　　華君武的繪畫語言為大眾所喜聞樂見，他的幽默是特有的幽默。我們都知道，幽默是外來詞，但幽默的語言與性格在中國各種場合、各個領域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很難想象一個民族沒有幽默該如何生存。歷史上中國人向來都不缺乏幽默，然而進入20世紀以來中國開始缺少幽默元素，文明遭受到一定沖擊。即便如此，中國20世紀的許多政治家、藝術家卻依然保持著幽默的特點。毛主席著作里有許多幽默的語言，魯迅、艾青等文學家筆下也有很多幽默的細節。作為一名漫畫藝術家，華君武具有天生的幽默感，他曾說過，幽默是不是一種天才，是不是一種天賦，這需要研究。一個人如果不幽默便沒有意義，有了幽默才能更快樂地生活。華君武的幽默貫穿于整個藝術創作中，他的作品能讓人們會心一笑，卻發人深省。幽默有廣義和狹義的區分，有低俗高雅之分，幽默缺少不了發笑，缺少不了滑稽，但不是因笑而笑、因滑稽而滑稽，幽默是有意義的笑，是意味深長、引發思考的笑。最早把幽默這個詞介紹給中國人的林語堂說，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示“心靈的光輝與智慧的豐富”，……各種風調之中，幽默最富于感情。林語堂這段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幽默為心靈的光輝、智慧的豐富，二是幽默最能感染人。有人有智慧但缺少感情，有人感情豐富但缺少智慧，華君武便是兩者皆有。幽默還應該是有感情的，如今大江南北都有幽默的人，但這些幽默往往缺少智慧與感情，華君武的幽默是智慧的、有感情的，他的漫畫具有尖銳、尖刻的諷刺意味，卻又不乏溫暖。

　　如今華君武離開我們已經很多年了，我們非常懷念他，他是一代漫畫大師�，F如今漫畫藝術不如以往時期鼎盛，華君武在天之靈想必會非常心痛。我記得，他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及要關注和重視漫畫、水彩畫、連環畫等小畫種，并且不遺余力、身體力行地提倡、實踐。華君武的藝術創作成就和他的人格將永遠被人們所銘記，并成為后來人不斷前行的精神動力。

　　(本文系作者在“紀念華君武誕辰100周年座談會”上的發言，夏寧竹整理，未經本人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