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偶然發現了兩套中國圖畫書,一套是湖北長江出版集團和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于2011年聯合再版的“中國圖畫書典藏書系”之中國神話系列,另一套是毛毛蟲童書館重新整理推出的中國傳統文化系列。這些圖畫書均是由陳草秋、馬得、田原、柯明、詹同、張世明、馮健南、奚阿興、楊永青等老一輩藝術家繪制的,集中出版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翻開書頁,那一幕幕精美的繪畫躍然頁上,運筆嫻熟大氣、造型別致、色彩大膽、構圖講究,富于意境又不失現代氣息,再加上簡潔凝練的語言,當之無愧地成為我國圖畫書的經典記憶,也對“中國沒有優秀圖畫書”這一論斷構成有力的一擊。最可貴的,這些圖畫書對中國傳統美術做了有力的傳承。
造型 人物造型汲取了多個歷史時期、多種繪畫技法的養料。《共工觸山》和《盤古開天》雖采用工筆技法,但采用西方油畫人物的身體結構和肌肉線條,充滿力量感,展現了上古神靈無與倫比的精神力。《后羿射日》《嫦娥奔月》《九色鹿》借鑒了北朝壁畫、漢畫像磚的造型,線條流暢圓轉,既剛柔相濟,又輕靈飄逸,充滿了裝飾美感。《取火種》借鑒了以原始巖畫極簡的線條為主的造型,既勾畫出原始人的生存不易,又充滿童趣。《神魚馱屈原》中人物造型借鑒了戰國漆畫,同時參考了漢代馬王堆中的拙土陶俑、木俑和泥塑等,顯得平實傳神,樸素無華。
此外,《金瓜兒銀豆兒》《金色的海螺》等書還借鑒了民間美術中剪紙和皮影的造型,形成了另一種不同于古代廟堂文人藝術的美學風格,充滿了生命活力。
借鑒于歷史真實的器物造型,與畫面形成和諧的美感。《神魚馱屈原》中湘君湘夫人迎接神魚的場景中,勾金紋的黑茶幾、盛供品的青銅器皿都是春秋戰國時代的常用之物。《后羿射日》中羲和托日、羲和送日的場景中,龍的造型借鑒了漢代石磚龍紋造型。十日當空的場景中,鳥、虎、蛇等借鑒青銅器紋樣和漢代石磚造型。《嫦娥奔月》中西王母的坐騎借鑒了瓦當虎紋,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力量。《盤古開天》中女媧采集的五彩石子源自戰國時代的料珠,而煉石的鍋子則參考了仰韶文化三足陶鼎的造型。
色彩 借鑒不同時期的繪畫色彩。《神魚馱屈原》使用戰國漆畫的厚重色彩,色調深沉,表現出凄愴悲壯的氣氛。《后羿射日》《嫦娥奔月》《九色鹿》借鑒了北朝壁畫的色彩,五彩斑斕、華麗典雅。《馬蘭花》中使用了白描加淡彩的畫法,清新淡雅的色彩勾勒出詩情畫意的田園風光。《小蝌蚪找媽媽》《東郭先生》《好乖乖》中采用大寫意水墨畫法,濃淡相生的墨色與明潤的色彩互相浸潤,形成了無比靈動的筆觸,充滿了情趣。《金瓜兒銀豆兒》來自民間剪紙、《海螺姑娘》來自民間皮影等。《盤古開天》中還有大面積的背景色借鑒了民間刺繡的色彩。
使用色彩來傳達人物情感、營造氛圍。《嫦娥奔月》中嫦娥幽閉月宮的場景采用了低飽和度的藍色調,傳達出清冷憂傷的氣氛。《后羿射日》中羲和托日的場景采用了溫暖的橘黃做底色,襯托出平靜祥和的氣氛。《盤古開天》中盤古化生宇宙的場景采用玉色做前景,玄色做背景,中間用紅、橙、鵝黃、嫩綠、翠綠、天藍、深藍、粉、粉紫等分布其中,勾畫出一個神秘幽邃、遠古洪荒的神話世界,傳達出空靈虛遠的意境。
構圖 傳統國畫的虛實、留白的大量運用。《馬蘭花》中運用了大量虛實對比,營造出迷蒙曠遠的山水空間,且在馬蘭花收禮物和馬郎做夢的兩個場景中,營造出或神異或詭異的氛圍。《小蝌蚪找媽媽》和《東郭先生》則采用了大量的留白手法,使畫面主體重點突出,顯示出明豁的視覺效果。《小蝌蚪找媽媽》中,極簡的構圖造就出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充滿生命意趣的世界。
很多新穎、大膽的構圖方式突破傳統。《共工觸山》中,女媧補天采用了仰視,女禍治水則采用了俯視。《嫦娥奔月》中多處采用了傾斜構圖。《神魚馱屈原》中秦國攻陷楚國的場景用歪斜的城郭暗示出楚國的江山欲倒。《取火種》“在書中有些畫面采用了原始人和幼兒繪畫的構圖方法,采用大膽、自由、無拘無束的散點透視的方法,不分上下左右,不分前后層次,使畫面更顯原始、淳樸、稚拙和童趣”。(馮健男)
近年來,有些圖畫書善乏可陳。一些作者連最基本的繪畫技巧方面都沒過關。表現在線條生澀凝滯,色彩混亂,構圖擁堵,毫無章法。甚至有的文不對題,和文字內容都不符合。在細節方面更是沒有老一輩藝術家的刻苦調研,很多建筑、器物不符合歷史真實。在這種前提下,就更別提繪畫意境的創造了。我們的圖畫書創作面臨著傳承和創新的雙重困境。
首先,在技法層面上,應對傳統美術要素進行認真的研習,并取其精華而傳承。水墨大寫意以酣暢淋漓、揮灑超逸的表現技法,傳承了中華民族磅礴大氣、簡約疏放的美學精神,是最值得被借鑒的。此外,遠古至先秦時期美術蘊含了中華藝術上升時期的氣度和風范,既拙樸天真,又有著無與倫比的浪漫想象,這些美學特征理應被研習與傳承。此外我國的各種生動鮮活的民間美術,如剪紙、皮影、印染、年畫、刺繡、布堆畫、泥塑、面花等,作為民族文化的活化石,也應該為圖畫書的造型和色彩提供豐盛的養料。
第二,在更高層面上,繪畫的創作者應不斷提高自身的文化素養和人格修養。繪畫最終傳達出的是畫者心中的意象,與畫者的胸懷境界、審美品格直接相關。“有境界有胸懷,而無筆墨(技巧),則不能供高雅之鑒賞。有筆墨而無情(境界),則無法暢觀者之懷。”只有具備高尚之人格,才有可能創作出高尚之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