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在2014年10月15日的文藝工作座談會講話中談到,文藝家要熱愛人民,特別提到了河北作家賈大山。這不只是因為習近平總書記早年與他有交往、有交情,還因為賈大山確實在為文與為人兩個方面,有自己的操守,自己的特點:這就是長期置身于生活的熱土,始終與人民打成一片。他的為文與為人是相統一的,那就是植根生活,情系人民。
閱讀了新出的《賈大山文學作品全集》(花山文藝出版社2014年10月版),獲益甚多,也感慨良多。這部上下兩卷的《賈大山文學作品全集》,除去前邊的習近平總書記的《憶大山》和后邊的“附錄”部分,共約56萬字,這便是賈大山從1971年至1996年這25年間創作的全部作品。因為創作態度的異常嚴肅與格外嚴謹,賈大山輕易不下筆,輕易不發表,因而在同代作家里,他的作品數量明顯偏少,甚至可能是數量最少的一個。
賈大山的為文與為人,給我印象最為突出的,是兩個“淡”,一個是作品的“淡而有味”,一個是做人的“淡泊名利”。兩“淡”見出真性情,兩“淡”也含有深意蘊。
“淡而有味”是賈大山作品最為顯著的一個特點。他的筆下,多是尋常百姓人家的細瑣故事,日常生活涓流的微小浪花,可以說都是小人物、小故事、小波瀾、小插曲。但因為他深諳人物的內在心理,熟悉人物的微妙關系,小人物卻性情互見,栩栩如生,人性亮點自然顯露,因而別有意味,饒有趣味,讀來引人入勝,讀后耐人尋味。
比如,他的短篇小說《花市》,就寫了一個在集市賣花的鄉下姑娘,先遇到一個黑黑瘦瘦的鄉下老頭,又遇到一個盛氣凌人的年輕干部,兩個人都想買姑娘的令箭荷花,鄉下老頭出到12塊,年輕干部加到13塊,老頭又加1塊后,干部又出到15塊。兩人相持不下之時,姑娘卻意外地把花賣給了老頭,并且只要了10塊錢。在這一看似蹊蹺的買賣中,既寫出了鄉下姑娘講利更講義的內心準則,又寫出了鄉下老頭在生活改善之后的審美需求,還寫出了年輕干部毫不掩飾的自負與跋扈。一樁小小的“花事”,就如此這般地折射出當事三人的不同性情與各自心事,看似平淡,但淡里有濃,似乎平常,又平中見奇。
賈大山在“夢莊紀事”系列里所收入的《花生》《干姐》《寫對子》等短篇小說,也大致都是這樣:以鄉間故土為生活舞臺,以鄰里鄉親為描寫對象,寫他們的小遭際與小故事,小憂煩與小歡樂。開讀作品,一群小人物便撲面而來,躍然紙上;掩卷之后,他們的喜怒哀樂仍揮之不去,長留心頭。這樣的作品,稱得上是以小見大,尺幅萬里。把這些作品連綴起來看,就是一軸如《清明上河圖》一般的市井萬相圖。
作為作家的賈大山為何寫得不多,作品較少?這可在他的一些創作談文章中找到個中端倪。他在《我的簡歷》里說到:“我只想在我熟悉的土地上,尋找一種天籟之聲,自然情趣,以娛樂讀者,充實自己。”又在《多寫一些,寫好一些》里說:“我們給農民寫作,應該像他們交公糧那樣,拿最好的。”沒有找到“天籟之聲,自然情趣”,決不硬寫;自己覺得夠不上“最好的”,絕不出手。因為師法自然,所以惜墨如金;因為高看讀者,所以嚴以律己。這就是賈大山作品數量無多的內因所在。而這種近乎嚴苛的創作態度,與那些制造大量參差不齊的作品的作家比起來,是何等的讓人紉佩,令人敬重。我們實在應該學習賈大山,慎于下筆,本色為文,最好做到像他那樣,以精致的作品“愉悅讀者”,而不是以良莠不齊的寫作,挑戰人們的閱讀耐性,甚至以量多質差的粗糙制作,給市場添亂,給讀者添堵。
淡泊名利,是賈大山為人處世的根本操守。這與他在寫作上的不求聞達,只求愉悅讀者,是一脈相承,桴鼓相應的。因而,他的為文與為人,渾然一體,水乳交融,很難完全區分開來。他以扎根基層生活為榮,以娛樂農民文友為樂,這種既把自己有意地混同于老百姓,又甘當隱身市井的寫作者的姿態,使其身份、立場等都具有明顯的多重性,乃至模糊性、混合性。比如,體制內與體制外,公家人與民間人,專業性與業余性等,很難簡單地界定與認定。他既把它們之間的差距彌合了,又把它們之間的界限模糊了,還把它們之間的聯系打通了。
從習近平總書記《憶大山》的文章中可以看出,賈大山是經過反復動員之后,才出任縣文化局局長的。但他一旦當了局長,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娛場館的修建、文物古跡的保護等緊要工作中。他在意的,不是當官,而是做事。這種有可能獲取名利時的不爭名、不爭利,有機會得到職權時的不爭官、不爭位的選擇與做法,無論從文學界看,還是從社會上看,都為數不多,較為罕見。
重讀賈大山,給人的教益與啟迪是多方面的。無論是他的為文,還是他的為人,他的低調與淡泊,他的本色與本分,都是今天這個時代的人們所稀缺的。正因為難得一見,彌足珍貴,我們懷念他、追憶他,并以他為鏡子,來反觀自己,反躬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