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拿到白族詩人嚴諒送來的詩集《從不呻吟的花蕾》(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我就被詩集的標題深深吸引了。一位高大瀟灑的男士,怎么會去那么細致地關注和感受花的世界,況且是容易引起細膩而豐富感受的花蕾呢?花蕾應該是最美麗、最內斂、最絢麗多彩的,是含苞欲放的,她在為自己生命的綻放積蓄最后的一絲力量而在等待著、盼望著,喜悅而焦急,羞澀而急切,淡淡的喜悅與淡淡的憂傷交織在一起。女作家唐敏的《女孩子的花》就把女孩子與水仙花之間那種微妙的心理關系挖掘得淋漓盡致。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嚴諒也從男性的視角描繪了女性世界,且依然生動鮮活,在探討女性命運時也充滿了困惑。
花蕾為什么從不呻吟?應該說,作者對生命狀態的這一感悟非常獨特。花蕾專心致志的惟一使命就是綻放,而不是呻吟、哭泣和哀怨。而詩歌的意象具有多樣性、不確定性、主觀性、豐富性的特點,對于“從不呻吟的花蕾”的主題意蘊的解讀,應該站在“解”與“不解”的立場之間,才可以進一步把握詩人對生活的哲理和對生命的本質的理解。
在詩集第一部分“麗江——水語之羽”中,詩人對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都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和瑰麗的想象力。“水語之羽”,即流水歡歌飛揚之翅膀,純粹是詩歌的語言。“水語之翅膀”隱喻著麗江古城的小橋流水,似乎小橋流水的節奏和音韻正在乘風飛翔。詩人在這里構造了一個神奇迷人的世界。
我們來看看這世界里的生命狀態:“從來不讓眼淚/越過屋檐/碰落院心的櫻桃//豐乳如牡丹/深藏三月的簾后/從來不越過冬天的雪線//黑板上行走的月牙兒/心尖最疼的傷口/用蘭苑厚厚的香氣包扎//從來不跟秋風踩碎落葉/從來不跟落葉踩碎秋風/從來不用紅線捆扎愛情/不像廚師/把另一種生命做成可口的藝術/只用滿山杜鵑煮一壇毒酒/一生自飲//只越過雕花窗欞/用木質的陽光澆灌田野/從來不會打干井里的相思//從來不把捂熱的男人/晾上糧架/雪風漂洗過的水光山色/只用金色的麥粒喂養長流的山歌”。(《納西女子》)
《納西女子》的開頭三節,就把傳統納西女性的溫熱、豐腴、淳樸、勤勞、善良、豁達、任勞任怨等秉性凸顯了出來,鮮活生動,畫面感和歷史感相互疊映,富有流動感。在這里,“櫻桃”的生命是燦爛鮮活的,同時也是短暫的。三月正好是濃艷的春天,百花齊放,花紅柳綠,生機盎然。在充滿生命力的同時,這里也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誘惑,構成了納西人豐饒的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誘惑對于納西男性更大一些,男性走出婚姻規定的危險性也大得多。詩歌后幾節,納西女性的隱忍和敢于擔當得到了鮮明充分的體現,女子沒有讓自己的男人看見眼淚,沒有一絲一縷的哀怨和陰郁,依然任勞任怨地承擔起一切責任,用毫不張揚的愛和包容來化解生活中的種種困境。
生活方式是可以選擇的,它內在于人的意志和信念。這里可以用納西女性的“披星戴月”為證。如牡丹般,女人對家庭、婚姻、友情的忠貞是珍藏于心底的,“從來不越過冬天的雪線”。納西女性在隱忍著各種各樣傷痛的同時,沒有忘記對自己孩子的教育,孩子成為她們“心尖最疼的傷口,用蘭苑厚厚的香氣包扎”。納西人家喜歡在家里種植蘭花,女性自然也具有蘭花的心性。不讓自己心尖的傷口裸露,她們用愛、用責任、用點點滴滴的奉獻溫暖最心愛的人、最心愛的家,猶如蘭花散發出的幽幽的香氣溫馨可人。這里抒寫的納西女性是傳統的、寂寞的,默默的承擔和奉獻鑄造了納西女性的純粹和崇高。《納西女子》譜寫了一曲納西女子的頌歌和悲歌,讓鮮活的傳統納西女子的形象永遠定格在歷史的畫卷中。
其他的詩篇,《云杉坪》是抒寫殉情的,還有《雪山》《四方街》《干海子》等,都是集自然風光與人文精神于一體。正如作者在詩集序言里說的:“明月清輝,簫聲如夢。冰雪是不能溶化熱情的,利劍是不能磨洗柔軟的,金銀是不能淹沒清貧的。淡出鋒利,水可以聚成湖澤。陽光澆灌著半畝心田,小詩還閃耀著紅鱗游弋。”
當然,這不妨礙整部詩集具有強烈的當下性。因為在詩歌中,作者不斷滲入敘事性因素,使敘事成為一種有力的抒情,即深度抒情或者冷抒情,而這種對于生命本源的抒寫,恰恰使得詩集在敘事與抒情的二重奏中,獲得了一種直擊人心的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