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品與酒品的雙重魅力——讀李發模詩集《這個世界與我》

　　我與李發模相熟久矣，自然，過去的許多年是神交。發模的聲名鵲起，源自他那享譽詩壇幾十載的成名作《呼聲》。近年見到發模，我驀然發現，當年那個“憤怒的青年”，已是耳順之年的“老者”，一路行來，閱盡滄桑，自然，其文字乃至于行止，早已褪盡往昔的青澀，有的是沉潛與睿智。與其敘談，讀其詩作，我感覺到了發模的變化，他的言談和文字里，少了當年激烈而豪放的“呼聲”，多了眼下溫和而諷喻的慨嘆。這是變，又是不變。變的是行文遣詞的柔和，不變的是骨子里對這個世界的針砭與企盼——而這，正是發模幾十年一以貫之、從未改變的那顆心。

　　這么說，或許不足為憑，那么，他的新作《這個世界與我》就是最好的佐證。

　　從驟得詩名走到今天，李發模眼看著這個世界在一天天地變化，變得令他有些困惑、迷茫，甚至連他自己都在隨波逐流地變。變好了還是變壞了？不好說。還是看看他筆下的自白吧：“人生誰不曾摻假，誰不曾演戲/有道：‘老馬識途’。沿途回憶/是歷史，也是經歷……/知了坎坎坷坷的世道讓人彎曲/懂了人心終不可欺，欺過自己/阿Q地老了，還能/欺瞞世事嗎”，“釀六十年輪回一壺酒/脫下聲譽，自自然然一布衣/以平凡滋養心靈/與自在融匯為詩/撣一撣失落一身愜意……”(《沿途回憶》)這就是今天的發模。其實，豈止是發模，你、我、他，被這個嘈雜的時代吵得心浮氣躁的所有人，有誰沒有過“摻假”和“演戲”？有誰沒有過欺人和自欺？我們這一群阿Q的嫡系子孫，何時能像發模所說的，成為“自自然然一布衣”呢？“何為是？是與不是在似是而非之間/似是/又不似//是就那么一小點兒，不是卻似/不似也那么一點兒，似卻不是/在似是的篩漏下/點點的似，被拼成真理/滴滴的不是，被揉成事實”(《是與不是》)。從這些繞口令似的充滿哲理的慨嘆中，我又聽到了發模潛藏在心底對這個世界的“呼聲”。這個世界已不是那個世界，而這個發模還是那個發模。“誰知功利之風一如沙塵暴/正道迷失/世人近視”(《答案》)。你看，他的鋒芒并未老鈍，只是不那么咄咄逼人了。而要割去這個世界的贅肉和毒瘤，也許不能操之過急，非得鈍刀子不可。“簡化了‘心’的愛字/讓婚姻格外寒冷//這個越來越利害的世界/不適合靈魂”(《真的嗎》)。這個世界怎么了？居然不適合靈魂居住了嗎？發模犀利的筆觸叫我們的脊梁一陣陣發冷，但，這是一劑治病的良藥，這是一記令人警醒的猛掌。我們這個時代太需要像發模這樣的精神治療師了。“我對自己說/切莫回憶，一回憶/四處都是唏噓”(《年近六十有感》)。唏噓的不僅是發模，每個有良知、有憂患意識的國民，對世風的頹喪都不會無動于衷。我相信，發模寫詩，絕不是為了消遣，更非為一己聲名，他是心有所思，有感而發。“突然發現，簡單/是多么不簡單”(《簡單并不簡單》)。以發模的年齡與閱歷，發現了這個世界看似簡單中的不簡單，這其中的內涵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正被欲火煮糊的人們啊/別再自命是宇宙的上帝”(《我思》)。這里，一個“欲”字道破天機，這個世界的所有亂象，其根源，正在于人心里藏著的種種欲念。在此，發模一語揭破謎底，無異于那個童話故事中敢于說出皇帝光著屁股的孩子。從這點看，發模不想去遵循那些“潛規則”，他想說出這個世界的真相。然而，是不是因此就可以斷定發模是只挑刺不栽花了呢？或者說，他對這個世界就不抱有希望了？遠遠不是的。所謂愛之切，恨之深，發模的痛苦正是建立在對這個世界的愛之上，予謂不信，有詩為證：“如果你愿意打開心門/我會給你抱來一輪旭日/一林鳥啼//如果你這時靈魂在場/我會給你奉上真誠/一個鮮活的人世間//用心靈品味生活吧/整個世界都將是你的知己”(《打開心門》)。讀這樣的詩句，似乎可以觸摸到發模那顆滾燙的心。

　　放下他的詩稿，我發現，李發模沒有變，雖然詩中多的是低調的慨嘆，他還是那個用心對這個世界發出熱切“呼聲”的詩人，還保持這一顆真摯的愛心甚至童心。至此，我釋然了，我也由此相信，發模不會老的，他的詩也不會老去。這個世界對每個人其實都是很公平的，熱愛生活的人生活也擁抱他，厭棄生活的人生活也遺忘他；熱愛生活、關注塵世的發模，30年一路行來，詩心不老，激情依舊，這就是最好的明證。

　　李發模身居貴州，他自己經營著《國酒詩刊》，自古以來，詩與酒就是一對孿生的姐妹，發模寫詩，像是正在勾兌著酒國的思想之液，他在感知這個社會、感知這個世界，我們讀他的詩，也感知到了他詩品與酒品的雙重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