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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泥巴·世界·人——宜良土陶隨筆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2年11月30日08:03 李霽宇

      看見他時,我吃了一驚。

      他赤著胳膊肘兒,抱著一支云南特有的大煙筒,憨厚地張嘴笑著,悠閑自在地抽煙。下身是肥大的粗陋的褲子,褲腰是卷上去扎起的,亦赤足,雙足蒲扇似的展開,腳及趾長而大,穩穩當當地踩在地上。這是勞作后的小憩嗎?

      自然,旁邊身后還有他的鄉親。鄉親眾多,形態各具。一位年輕婦女跪著,胸前抱著一個大籮筐,一對飽滿的乳房也是裸露著,擔在筐沿上。她是他的媳婦,還是女兒呢?

      聞見煙味了嗎?聽見笑聲了嗎?聽懂那些方言鄉音了嗎?

      你可以同他們交流,不過是在心里。心里的話可能更多。我相信你已經明白了,微微一笑,你明白我說的他是誰了——一個個土陶的泥人。

      無言的交流就這樣開始了。

      他們說,他們的生命來自大地。

      民間、鄉間的土地,那些泥巴億萬年來就孕育了世上的生命。地球就是被某某之手捏扁搓圓的結果。自從女媧摶土造人的故事結束后,人類繼續著這個故事,于是搓出樓房、大壩、建筑,并從泥巴中取出精華繼而搓出了整個世界。說世界是泥巴構筑成的,不為過。于是,有人繼續這項工程,千年不絕、代代相傳。搓大件的是偉人,搓小件的是凡人。

      他們說,他們忘不了將他們生命移植到世上的一個凡人。能造人的人不是凡人,至少同女媧是一類人。賦予他們容貌、身姿,讓他們有了一種傳達給世界的思想。這個思想是無形的,卻綻放在唇間的笑意,或額上的皺紋,穿戴服飾、舉手投足都是言語。

      想認識這個人,于是我去拜訪他。

      窯上村。

      汽車從宜良出發,沿著鄉間的小路,37公里。馬街。

      村子是建在窯上的,所以叫窯上村。我這么想。村子怎么建在窯上呢?百思不解。我后來知道,一代代的窯,舊了破了坍塌了,新的窯就一代代地建在上面。村子就這樣建在窯上了——就像西安睡在帝王的陵墓上,開封城壓在舊開封城上一樣——這要多少年多少代的積淀啊。村里有一座小山,名筆架山,整個山就是由這些陶瓷碎片壘成的。在山上可以尋到各種各樣的陶瓷碎片,更多的是碎屑,歸于泥土,歸于大地。曠野中的蒼老永遠是年輕的,因為自然的輪回瞬間便是經年。汽車在逼仄的村中駛過,兩旁的土墻上,黃泥中多半夾雜著那些陶片碎屑,折閃著光暈,露出曾經崢嶸的歲月模樣。

      想象。在晃蕩的車中我想象。這燒制土陶的窯字怎么寫呢?穴部的寶蓋下一個“缶”字。缶,古代一種陶器,類似瓦罐,形狀很像一個小缸或缽。是古代盛水或酒的器皿。圓腹,有蓋,肩上有環耳,也有方形的。那么,這窯,天生就是來燒制這些陶器的。你看,窯洞下燒制的東西就是缶,多形象呀,形象的生活,形象的字。猛想起,張藝謀2008年8月8日打制的2008尊缶發出的動人心魄的聲音。擊缶而歌,不亦樂乎。這時,汽車仿佛穿越回古代,看古人在窯中制缶,缶中的酒香彌漫,醉酒高歌,于是用杵擊之,缶便成了一種因時隨興的樂器。遂有坎其擊缶、瓴缶之樂、莊子鼓盆、澠池擊缶、甕缶秦聲的史實典故。一個字,一部人類史,一部中國史。車便醉酒般晃蕩著駛向我要尋訪的那個人。

      明洪窯。恍若到了明代。

      誤讀明洪窯的不止是我。其實考察這窯的歷史同明代也差不多。也許是明末清初吧!幾百年間,窯上村的窯,薪火不息。建水的紫陶大約也是這時段傳入,也有說是明始清盛的,而窯上村的窯,大體也應在這一時段。那時屯墾戌邊,技藝從中原傳來。當然,明洪窯不是明朝洪武年間的窯,朱元璋沒想到“明洪”兩字涼涼的古意帶今人體味到驀然回首八百年的滋味。

      不是誤會,是真如此。燒窯人名劉明洪,他劉家窯用不得明洪窯的大名嗎?當然可以。誤會終歸不是誤會,于是釋然。

      劉明洪,一個樸樸實實的年輕人。

      我先前以為他是一位世故的老藝人,不是;以為是一位農村常見的學究,不是;以為是某美院的畢業生,不是。

      1973年生。初中輟學又復讀。從小就看老一輩制陶,耳濡目染,好玩,玩泥巴,輟學兩年中,干粗活,手工制泥、腳蹬拉坯,等等。不時跟外公學,捏個瓦貓什么的。兒時的游玩便成了一份業余工作了。那時的瓦貓可以賣一塊五一個,外公說,你做的賣了錢自己用。于是還試著做獅子呀、麒麟呀、四不像呀,總之捏成“四不像”也成。玩泥巴的孩子就這樣長大了。

      在沃土中,有什么不能長呢?自然而然,自然天成唄。文化是從泥巴中長成的大樹,而課堂上、書本中的只是一片片葉子。有時我們搞反了,以為文化專屬廟堂宮闕、書齋會館,從那里傳播出來。其實它的根始終在地上,在泥巴中。

      于是我們似乎找到了劉明洪讓人驚異的根源。

      他家幾百平米,儼然是個大工場。家在工場中,或者說工場就是家。三個窯,竟然就在家中,兩個燒液化氣、一個燒煤。幾間房里堆滿土陶的半成品。那些瓶子白白凈凈、亭亭玉立排著隊,像一個待檢閱的方陣。因為還沒上彩,就像美女出浴般干凈。另幾排是罐子或碗,整裝待發,去迎盛宴。還有展品室,墻上掛滿各類土陶壁掛,平面的,浮雕的,方圓扁棱葫蘆狀的,人像動物的,花鳥魚蟲的,加了裝飾吊索絲帶的,各種圖案的……你來不及細看,就淹沒在它表現的世事紛繁的情緒中,眼花繚亂了。如果一個個細看,可能會有一個個說法和一個個故事。但通常我們沒有這種機會,就像我們在塵世的遭遇一樣:人生短促,世事無盡, 縱有千般閱歷,不及一時驚惶。

      我就是在這里同那位抱大煙筒的農人相遇。

      我同他無言交流了半晌,悟到:生活之美,在民間;生活之痛,也在民間。

      同劉明洪的交流不外是經歷、工藝、窯溫、經驗。如何制泥、拉坯、修坯、雕刻、填泥、燒制、打磨、繪圖等等。對于圈外人的我,600度的窯溫與1200度的窯溫,燒出的仍是一個不明真相的我。實在是太陌生了,超出我的認識范圍。他是靠經驗燒窯,掌握窯溫,只是現在有了測溫的儀器。我是靠見識感知土窯,認識土陶,尋找人文的經驗。

      陶土就在本村,經過處理的陶泥,細如脂膏,摸過一下,手有余脂,滑膩無比。好土啊!劉明洪說,相對建水紫陶,我們的泥巴只是成色不同而已,燒出的是純白色,故也叫宜良白陶。建水紫陶有多人研究宣傳,而白陶卻藏在山的深閨,眾人不識。

      感嘆一番,我同他出門,就走出了技術層面的密云霧障。

      在村里窄小的泥土道上穿過,拐來拐去,踏上了村后的小山坡,一路密密的樹林草叢,便見一排蜿蜒而上的瓦棚,棚下是一尊尊窯洞。這些窯大多廢棄了,宛如一片時光的廢墟。明洪說,這是公家的窯,村民都可使用。一數,36個窯,一字兒從低處排向小山坡頂。“龍窯。”他說。真的很形象。如果遠望,這條灰黑色的窯洞,確像一條龍盤旋而上,黑黝黝的瓦像龍的麟片,壯觀無比。想想當初的景象,叫人驚嘆當年的輝煌。如果這36座窯都點火,亮了,該是怎樣令人震撼的圖景!

      另一條相鄰的“龍窯”,是30個窯。

      雙龍戲珠。這珠就是這個窯上村啊!

      窯上村的窯,聲名遠去是因為時代的變化。以前家家燒窯,現在已經沒幾家了。塑料的發明,以及玻璃的普及、金屬材料的使用,取代了幾乎全部生活用具。

      最早的土陶,也許是先民的意外發現——燒過的泥土可制器皿。實物也許是半坡那些椎形的打水陶桶。民間的土陶最終演化成官窯,品相也由陶而瓷了。文明了,進步了,發展了。而它最初的形態卻常留人間。有時,人生看盡喧囂景,山水淡泊心如舊。泥巴雖是尋常物,到頭來,誰料想,還是塵歸塵,土歸土。人世滄桑,不過爾爾。

      在無意的蕭瑟和黯然中,我們刻意向上蒼的無窮恢弘致敬。

      劉明洪也許就是其中一粒有名有姓的塵土。我們都是。

      有名有姓的劉明洪其實不知名,他曾經在昆明、宜良縣城開過小店鋪,但經營失敗。作為生活用品的土陶漸行漸遠,或許有少數的中老年人還珍愛這種土罐,裝酒裝鹵腐裝醬菜裝甜白酒裝宜良有名的泡缸酒。其實土罐土瓶的功效遠勝現代的塑料制品。只是文明的腳步太快,人們不是驚呼,要等一等靈魂嗎?靈魂肯定在大地的泥土中。黃永玉設計的“酒鬼酒”的酒瓶,不就是一個土罐嗎?多少仿古的器皿在形式上返祖。生活最終會不會回歸祖先的遺風流韻呢?

      如今,他不再燒制那些杯盤盆碟了,主要精力放在工藝品上。他努力趕上時代的匆匆步履。然而總有千絲萬縷的情結,系在鄉間的小路上,他離不開這里。

      一路走來,話語不多,村落中高高低低的石板路,同心事一樣起起落落。他帶我走遍這個昔日榮光的窯上村。

      小小的村中有個規模不算小的關帝廟。有對聯:

      辭曹歸漢,毫不拖泥帶水

      掛印封金,猶如棄瓦拋磚

      轉借今天,何妨改為:

      從明到今,拖泥帶水成型

      借古去往,棄瓦拋磚留名

      關帝廟的興起大約在明代,與窯上村的燒窯同期。由此可以佐證,村里燒窯的當是明代傳始的吧。這廟雖簡陋,卻整潔清靜。旁有觀音、求子殿,理所當然有個火神殿。火神是祝融,著彩繪袍服,正襟端坐,八字絡腮胡。人怕火災,于是求火神。其實火神并非帶來火災,他是教人用火啊。燒窯離不開火,請火神便是名正言順。窯一有恙,窯溫過高過低都會燒壞陶坯。因此,使人明白一個道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火能溫暖世界也能燒毀世界。

      而今天我們所見的火神,也是泥胎轉生。

      這極像那些摶土造人的人。我們求的拜的,是我們人類自己啊。

      說到人,便回到劉明洪房中的泥人了。

      前面已述,因為盆罐杯盞的現代替代物太多,這些土陶制品的銷路大減。而劉明洪的土陶工藝品則應運而生。

      我開篇第一句驚訝,說的就是他摶土造的人。

      那些身邊的父老鄉親,團團圍住你,你會作何感想?借大煙筒一用,吞吐不為人知的鄉事俗念?幫老婦挪動沉重的背籮,看看筐里的土豆和菜蔬有多重?那抄手閑散的中年漢子,為什么瞇縫著眼看世間紛紜?那咧嘴一笑的農夫,高興什么?那杵棍乞討的流浪漢,能喚醒你良心未泯的善心?世間百態,都在傾述一種生活情韻。世俗之念,鋪述在泥里春秋。

      你想哪尊置于案頭,讓你情緒紛擾還是憂思無限?擬或氣定神閑,看那起伏若定的曲線,浮思妙想翩翩起舞?

      劉明洪那“昆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政府匾額,似乎并不足以囊括這些人群所包含的種種情懷和訴求。

      從雕塑的角度講,我的驚喜還來自這些人物的塑造。

      何鄂的《黃河母親》、吳為山的《齊白石》以及《太行山》群像等,都是寫實經典;現代雕塑同時有許多極抽象的經典。而對劉明洪的人物,我有些似曾相識——它不是傳統的寫實具像,也不是很現代的抽象雕像,它有些夸張,有些象征,還有一絲現代意味,同時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土味。那造型美中透拙,比例夸張適度,面部粗而生動。我在許多外省美術作品中見過類似的畫,這樣的雕塑在別的地方也有。不過,劉明洪并不是專業出身,也沒去見識過那些名家的雕塑,他全憑自學,自己摸索,無師自通地“通”到了現代意識。這就令人驚訝了。他用的工具,不過是兩把普通的鋁勺和一根小棍子,磨打細部。他妻子也是一位同村的農民,用普通的刀,在土坯上雕刻花紋和圖案。他的制品都是手工,沒一個重樣,件件都是孤品獨品。孤獨二字就這樣寫成煉成。

      一個初中生,沒經過專業訓練,也不曾拜師學藝,同樣有深切的藝術感覺。可能就來自他的俯地之姿,寸心所執,生活使然。

      九鄉,保紅茶,烤鴨,萬家花園,是宜良的名片。

      如果只有風景花卉美食,所缺惟是——人文景觀。土陶無言,世間有心,那就看你的緣分和領悟的深淺了。(李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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