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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頌贊者(節選)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5年06月02日11:07 來源:中國民族報 明阿德·額日德木圖(蒙古族)著 哈森(蒙古族)試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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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蓋老人是最后一位頌贊者。

      文字記載的事紀,只要其文獻完好無損地留存后世,無論何時、不管是誰都可以拿來研究。然而,留存于一個人腦海中的記憶,當這個人辭別滾滾紅塵時,會不留一絲一毫,將它們全部帶走。這興許是口傳文獻要比書面文獻脆弱的重要特征之一吧。不過,要是將口傳文獻誤以為是人們口口相傳的一般娛樂性質的簡單、樸素的文化,那就錯了。對于游牧民族來說,口傳文獻有著非常重要的使命。口傳文化,是游牧文明的核心,若是沒有口傳文獻,游牧文明就會像沒有靈魂一般不可思議。它承載著游牧人祖祖輩輩的愛恨、信仰、信心、勇氣、豪情、希望、幸福與苦難,乃至他們一生的,甚至他們整個族群、部落的過去、現在及未來的一切。因而,口傳文獻是高貴的,是他們心靈深處散發的光芒。

      這并不是說游牧文明沒有書面文獻和書籍文化,也不是說書面文獻和書籍文化在游牧文明中并不重要。這只是相對于游牧文明外在結構和內在信仰的基本特征而言。要是認為游牧文明只有口傳文化遺產,而摒棄了他們創造的書籍文化的偉大遺產,那簡直像盲人摸象的故事一般可笑至極。

      現在,在伊犁河流域已經找不到像他那樣的頌贊者了。原來,2004年夏天遇見的毫蓋老人是那片土地上最后一位頌贊者,那時我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我聽過他進行頌贊,卻沒能將其進行錄音保存。學者們無法探尋的厄魯特民俗、民間故事之活生生的寶庫 —— 毫蓋老人就這樣永遠地離我們而去。

      2

      毫蓋老人不只是厄魯特草原,而且應該是蒙古文化歷史上一位偉大的人。能不能稱他是一位偉大的人呢?這個問題,我曾問過自己很多次。我們學會運用“偉大”這個詞由來已久。這個詞,對一些人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不足以評價另一些人。誰也無法抵達無量、無限之境地,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從厄魯特文化的角度來說,偉大一詞是不足以評價毫蓋老人的。

      是啊,自古以來有以刀光劍影在歷史舞臺上書寫自己英名的壯士豪杰,也有揮毫潑墨撰寫史書經典、流芳萬古的文人騷客。毫蓋老人不屬于其中任何一個類型。相比而言,他只是茫茫曠野上一位平凡的老牧人。然而,毫蓋老人也有著那些英雄豪杰、文人騷客所沒有的偉大一面。毫蓋老人的心中能展現江格爾等寶木巴草原的帝王,以及他領導下的英雄們跨上駿馬,手握重器,鎮壓惡魔,讓心愛的家鄉喜樂安康的畫面,也能展現和風細雨的另一個神秘夢幻的世界。從他的每一句頌贊聲中,都能聽得到承載著愛與恨、感情無限豐富的長調歌韻。將那些沒有被文字記載的蒙古文化瑰寶傳至我輩的先人之一,正是毫蓋老人。

      原來,毫蓋老人尊貴的身軀里曾深藏著蒙古人非物質文化挖之不盡的寶庫。這個眼睛看不見,更不可能被手摸得到的,在人腦海和記憶之中深藏的文化遺產,是千百年前的物件、印證、巖畫、鹿石、廢墟、史記……的另一個形態吧。雖說物件、印證、巖畫、鹿石、廢墟、史記等可被稱為是文化的活化石,但是毫蓋老人心中的那些故事,無論何時何地,不受任何時間、空間的限制,都能夠鮮活起來。它們,由一個生命傳授給另一個生命,隨著一個個人火熱的氣息、血脈的涌動、心臟的跳動,重新被記住,重新被整理,重新被訴說著。這些被重新傳承的,無形卻形象的,囊括于聲音之中卻洶涌迸發、勢不可擋的故事,像是流淌不盡的恒河的另一條河流……

      毫蓋老人是熟知口傳文獻,并完整保存書面文獻,讓后輩傳承的慧心老人之一。他如同在黑暗之中隕落的彗星,自身雖已遠去,卻留給了我們學之不盡、研之不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是有興趣就可以,也不是有了超群的記憶和才華就可以,若沒有真知灼見和執著的心,不可能成為名譽四方的民間口傳文獻傳承者。毫蓋老人自小洞悉民間文化,將其珍藏于身心,將其起始與終點的金線,擰成一個吉祥結,形成了從終點到起點,又將起點化作終點的傳承脈動以及創新延伸。

      3

      現在,我在用這篇文章紀念著毫蓋老人。若是可以,我想將此拙文化作一樽酒,彈捋著祭拜毫蓋老人,向他請個罪。毫蓋老人去世后,每當我到昭蘇縣,心里都特別傷感。尤其在翻越伊犁、特克斯的山山水水做田野調查時,總是懷念他,憂傷的淚時不時布滿雙眼。懷念一個人,是一件美好的事。尤其將承載過文明和歷史的、像活佛一般慈祥的老人們珍藏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時而懷念,時而惋惜,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這興許就是憂傷中蘊含著幸福,幸福中隱藏著憂傷的道理吧。

      它雖然像是因心靈傷痛而發出的苦苦嘆息聲,卻又給予我永遠珍愛蒙古文化和歷史,為之奮斗終生之力量的動力和源泉。

      現在,我們已經無法再去記錄厄魯特草原關于誦經的一個重要習俗了。作為最后一次采訪毫蓋老人的人,我應該承擔這個責任。我沒能記錄保存最后的頌贊者的頌贊實錄,這是我這一生從事蒙古學研究的道路上無法彌補的遺憾之一。

      毫蓋老人很富有,他的子孫不少。他有四個兒子、四個女兒。2010年7月24日,毫蓋老人還健在的弟弟扎西率領其子孫為毫蓋老人立起墓碑,并于次日請了十一位巴嘎希誦讀了《金光明經》、《五守護神大乘經》、《八千頌》、《圣懺悔滅罪大解脫普聞成等正覺勝莊嚴大乘經》等經文。天賜良機,我有幸參加了那個儀式。

      誦讀著已回歸到浩瀚大地的毫蓋老人保存下來的經書,也許是他的親人們對他最美好的懷念吧。

      我喜歡獨坐書房,寂靜中憑窗眺望夜空中閃爍的星辰,懷念毫蓋老人。每當思念他,我總會淚濕衣襟。不知毫蓋老人是否從繁星中望見了我那時的模樣……

      那時,我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從藍天的哪一方傳來:

      “我的孩子,《金光明經》的頌詞,是這樣誦讀的!”這是他每次頌贊結束之后,滿心歡喜地跟我說話的聲音。

      毫蓋老人:

      當你眺望遠方佇立在寂靜之中的碑石時,我多希望自己成為吹佛你的一縷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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