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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以《透明》、《在酒樓上》兩部作品分別入圍2014年、2015年“羊城晚報花地文學榜·年度短篇小說”榜單。
壹
困惑、創意、溫度、
素簡、平衡感、
我手寫他心、
離、幽暗、在路上
問:如果用幾個詞語形容自己的短篇小說寫作,您會選擇什么樣的詞語?
答: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所以想了很久。我在四十歲那年開始寫作,之所以突然想寫,是因為遇到了生活的難題,心里有了很多的惑。
我雖然沒有達到古人“四十不惑”的成長要求,卻也不想急于為困惑找到答案。所以在回答這個問題時,我首先想到的詞語是“困惑”。我寫的第一篇短篇小說是《公羊》,之后又寫了《ChinaStory》、《魯迅的胡子》等作品,感覺腦子里和肚子里的故事創意能力和筆下的溫度還在,所以接下來我會選“創意”和“溫度”這兩個詞語。我對“文學的溫暖”這個寫作理念抱有警惕,“有溫度的傷感”和“猶豫不決”的彷徨情緒是我要努力保持和追尋的。
1994年至2009年間,我雖然沒有寫作小說,但一直在讀詩、寫詩,喜歡樸素簡潔的詩歌語言,這也是我寫作小說的語言標準,所以我會選擇“素簡”這個詞語。我的作品絕大多數取自現實,但與我的實際親身經歷無關。每個人對現實的理解不一樣。我覺得,夢里的人和事可能比睜開眼之后看見的人和事更真實,更能觸動我。我對現實持懷疑態度,更相信塵埃落定之后的那部分真實,而小說寫作就是努力追求現實和藝術之間的平衡感。我不喜歡寫個人的實際生活經驗,我希望自己能夠把這些年的生活體悟投射到他人身上,然后再反照自己。所以,我想到這兩個詞語:“平衡感”和“我手寫他心”。
我作品里的人物關系和情感交錯多是別離或者疏離,我想到“離”這個詞語。今天從昨天的幽暗里浮現出來,明天等待著今天的幽暗。幽暗、幽靜和昏暗,里面裹挾著可能的釋然。我希望自己能夠更多地寫出這樣的故事和人物。我想到“幽暗”這個詞語。在寫作上,我起步時間晚,作品還有很多欠缺,所以我選擇最后一個詞語:在路上。
困惑、創意、溫度、素簡、平衡感、我手寫他心、離、幽暗、在路上。這幾個詞語會是我現在的選擇。
貳
沒有誰能時刻陪伴你,只有自己的感受才能陪伴你一輩子
問:我曾聽您講過,“優秀的文學作品是有寬度的,可以三代人共讀”。請問,這種寬度如何理解?
答:讀大學的時候,文學課老師給我們講過,讀書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某一天找到自己,可是讀什么樣的書籍和文章呢?要讀具有“三易”品格的文章:“易見事,易識字,易讀誦!焙髞頋u漸明白“大文易讀易傳”的道理。這種“易”不是指語言的低俗和口水話,而是指語言“活”的同時具有“文學性”的標準,而這個標準在前人的作品里,更是在每個喜歡寫作者的審美里。
“三代人共讀”這句話是在表述如下:首先,對一個讀者而言,每過十二年,他都是之前那個自己的長輩。如果還有某種機緣,他重新翻閱過去沒有讀太懂的那篇作品,他可能在這個時候讀懂了;其次,在寫作短篇小說時,如何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面投射多個感覺主題,讓不同年齡階段的讀者都能感知到某種文字聯想,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只有復雜的作家才可能創造出復雜的人物譜系。如果不是復雜的作家,他的作品只能為某一個年齡階段的讀者服務。也可以換句話來說:一座高山,隨著海拔的升高和氣溫的變化,山上的植被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恰恰說明了這座高山的復雜豐富。這些植被并沒有隨著變化飛走,依然屬于這座高山。
問:就我的閱讀體驗,您的作品總保持溫和,但其中的孤獨氛圍也很濃郁,又比如小說《故鄉》中“他是一個多余的人”。你如何體悟和書寫孤獨?一個作家的孤獨是什么樣的?
答:人生閱歷不同,閱讀者的感受各不同。在一次讀書活動中,有讀者在下面問我,《故鄉》到底想表達什么?我無法用一句話闡釋,這是我的真實感受。如果非要說,我只能這樣表達:談到《故鄉》,我首先想到的還是那個西班牙男人,那個“RightMan”,但在作品里,他不是主人公,只是一個影子。
在《故鄉》里,主人公對人類有這樣的基本認識,“孤獨感”和“侵略性”是人類共同的遺傳基因,是真實的人性。我覺得對寫作者,尤其是對那些想在寫作上挑戰自己的寫作者而言,失敗感比孤獨感更強烈。寫作者首先是讀者,需要閱讀大量書籍,補充自己同時也把自己的即刻感受激發出來,讀到好作品時,雖然很高興,可是失敗感和沮喪感又是實實在在的,作品的影子會在腦子里盤桓兩三天甚至更久的時間。可是沒有辦法,繼續努力是唯一的方法。
我妻子和女兒在國外,我一個人在家,讀書、寫作、看電影,習慣了之后也不覺得寂寞。但是在沒有靈感和寫作思緒的時候,孤獨感會浮出水面,但也只能默默承受。人生就是這樣,沒有誰能時時刻刻陪伴你,只有你自己的感受才能陪伴你一輩子。
問:《在酒樓上》曾發表于《人民文學》雜志。我是讀到這個短篇小說,才因為一篇作品從而對一個作家產生巨大的好感,進而讀到他的其他作品。您的作品《赫本啊赫本》和《在酒樓上》,都引入書信的形式,信寫得很感人,如點睛之筆,又牽動全身。這是巧合嗎?或者是擅長?
答:謝謝你的閱讀。一切都是緣分,強求不得。一個國家最真實的歷史在老百姓的信件里,這是我對國家歷史的理解。《赫本啊赫本》這篇作品兩萬多字,由父女間的兩封通信構成,《馬克呂布或吳冠中先生》、《刀宴》、《ChinaStory》、《夏末秋初》等作品里也有信件呈現。我覺得,這是普通的文本寫作內嵌技法,關鍵在于文字要有真實的力量,這不是官方的公對公的文字表述,所以人物的情感和內心感受可以借助隱秘的道具表達出來。
問:茶館和餐廳這一環境,也數次進入您的文學寫作!锻该鳌防锍浞终故竞蜐M足人的欲望和私人空間的黑暗餐廳,《在酒樓上》那個意味著艱難和責任的空間,都很有意味。想請您談一談。
答:茶館和酒樓是大家習以為常的空間,我喜歡琢磨熟悉空間里的另一種可能性。事實上,時間和空間在我的作品里是兩個特別重要的寫作要素。時間是瞬間的,而某一個瞬間很可能改變人物的選擇和命運;空間是很難變化的,但能否把空間的物理屬性弱化,進而提升空間的化學效力,讓這個空間有壓縮餅干的屬性,是我關注的問題。
叁
對“當代中國文學的黃金時代早已經不在”保持沉默
問:大多數作家的短篇小說集很難出版,即便出版,一旦貼上嚴肅文學的標簽,發行量過萬已經是文學暢銷書。你如何看待當下中國文學出版市場的現狀?
答:當代中國還是半農業、半工業的國家,民生問題是第一大問題,藝術活動不是生活必需品。而在眾多的藝術文化領域中,文學是其中一支?吹、聽到周圍的人抱怨說當代中國文學的黃金時代早已經不在了,我會保持沉默,因為爭論沒有意義。
我認為,當代中國文學正在出現復雜多變的文學氣象,故事的素材比過去的時代多很多,呈現作品的通道和載體也有很多,類型作家群落各自在發展。個人淺見,寫作者可以多思考如何對待素材,如何不浪費素材,讓素材在文本里呈現出獨特性,與別人不一樣的獨特性。
資本(決定規模和資源儲備)和人才(決定創意和談判能力)決定著出版的未來。兒童文學書籍的市場很大,作家為孩子們寫繪本書籍,是一個方向。成人文學出版,競爭很大,規模小、品牌弱的出版機構可能拿不到最好的作品版權。但是,有特點的獨立文學版權和文學創意工作室,會是數字出版的新生力量,因為能為讀者提供個性化、延伸化、視頻化等更多形態的文學閱讀服務。在數字傳播時代,文學出版市場的競爭其實才剛剛開始。
問:我想請您對自己設問,自問自答,解剖內心對于自己創作的疑惑或矛盾。
答:我自問過,如果時間倒轉到2009年,我還會選擇寫作短篇小說嗎?我恍惚了好幾次,還是給了自己一個回答:不會選擇寫作短篇小說。在當代中國文壇,一部優秀的長篇小說可以成就一個作家,但是幾十篇短篇小說卻很難成就一個作家。短篇小說寫作之路很陡峭。文學閱讀需要一顆安靜的心,可是能夠靜下心的文學讀者現在還很少。這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只能等待。若能重新選擇,我會把精力放在詩歌寫作上面。可是怎么辦呢?已經寫了短篇小說,心里放不下了。
問:如果您愿意,想請您談談日常生活。您目前在什么狀態下寫生活和寫作?
答:我喜歡簡單的生活。一周去公司一兩次,其他的時間分給三部分:讀書、見親朋好友、寫作。家人不在國內,一個人在家里生活,除了書房其他地方挺亂的,亂到不好意思的時候我再收拾。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好幾年,可是我又很感謝這樣自由懶散的狀態,可是自由懶散過了頭,有時也會令人無所事事,甚至頹廢。這幾年,新作品會在4、5月份出版。在春天和夏天,我會配合出版社做一些讀書活動。我更喜歡在秋冬季節寫作,也盼望著秋天的來臨。
(節選自鳳凰網《文學青年》,采訪人嚴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