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戲給我的啟發:一是看到了社會底層的一個角落,通過這個角落,我看見了幾顆怦怦跳動的人心,以及這幾顆人心變異與堅守的過程。令我震驚,也 讓我思考。為什么在過去的近40年里,我們中國人從過去的那么貧窮但絕大多數人卻并不是特別在乎金錢,怎么就突然間一下子都膜拜起金錢了呢?甚至在金錢的 面前,人的所有底線一下子全都沒有了?什么尊嚴、道德、法規、傳統,統統喪失殆盡!這是這個戲前半場提出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也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第二,是小偷和大偷,他們為自己行竊所找的理由,那個小偷的道德律——偷貪官。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提醒,即《水滸傳》里面的“劫富濟貧” ,在今天以另一個形式表現出來,成為一個現代版的“劫富濟貧” 。這個戲客觀地展示了這個“劫富濟貧”的過程,以及這兩個小偷的“心安理得”的道德依賴。這個戲引起我不得不思考的另外一個問題是:難道有個借口,使之似 乎“合理”了,就道德嗎?也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如果都找到一個犯罪的“合理”的借口或者理由,那么就可以去犯罪,這個可以嗎?
第三點,我想明確表達我的意見,也就是:我很不認同這個戲塑造的那位下半場的主要人物——老邱。這是個傷殘老軍人、民間詩人、酒鬼、拆遷戶主。 我認為,編導對于這個人物的把握,偏離了上半場的精神主旨,即:把人的拜金的靈魂撕開來給人看,從而實現叩問靈魂,并追問靈魂的意蘊。在我看來,下半場的 主要意蘊,似乎應該或可能就是通過這個老邱的豐富的人生閱歷與經歷(老軍人、詩人) ,用他理解的往日的鄉情、鄉愁與鄉愿,與兩個小偷進行一次戲劇沖突,或通過這個沖突實現一次人性的精神交流,從而獲得對人心靈的撞擊與洗禮。
當然,這肯定不是教化,而是通過這位老者、軍人、民間詩人所擁有的,對傳統文化、鄉村文化和軍旅文化的表達釋放,來對這兩個小偷實施的一次徹底 的精神救贖,尤其是通過他身上的靈魂、信仰,甚至是并不“高大上” ,但卻很美好的理想,來撞擊這兩個小偷的心扉。我以為,不一定要這兩個小偷徹底實現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但是,能夠有所震撼、觸動、啟發,也就足夠了。
可惜,因為編導給這個老者賦予了“拆遷戶”與傷殘軍人等身份,就使得這個人物很難擺脫對生活現實的抱怨。這絕不是“他”的錯誤,是編導沒有找準 這個人物恰當、準確的身份所致。戲劇的沖突已經誕生,不同的靈魂、信仰與理想的撞擊,必定產生不同的意蘊與不同的思想走向。遺憾的是,下半場劍走偏鋒,誤 入歧途,未能達到一氣呵成、酣暢淋漓的表達。這個戲是半部杰作,上半場拷問靈魂,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的遺風,整個表演也有布萊希特的味道。但下半 場沒有接續上半場的主旨意蘊,反而因為人物設定的問題,使他不得不抱怨。雖然在抱怨中也不乏貌似正義的詩性表達,但終究為“拆遷戶”與傷殘軍人身份所累, 而無法接續上半場的精神,從而實現深入的表達——以老者豐富的經歷與鄉愁鄉情鄉愿的激情,來對人心靈進行修復式的救贖、呵護、關懷與重塑。
時至今日,老實說,我對借藝術、借文學進行社會批判,已經厭倦了。但是,政治與藝術,有一個地方是相通的,那就是——它們都要爭取人心。雖然手 段與方式不同,目的是一致的,都以獲得人心的共鳴、共識為成功標志,而且還要對人心有所牽引、指引。當下的文學藝術,缺的就是這個。我希望看到的文藝作 品,是對人心進行修復的、救贖的,是充滿了美的愿景的文藝作品。
我以為,今天的確是一個偉大的復興時代,也需要一批能夠喚醒人們自覺、自立、自律、自強、自尊、自愛的文藝作品。習近平總書記希望人們“記得住 鄉愁”的意義,我以為,正是要人們記得鄉情之真、鄉戀之善、鄉愿之美,他是要通過對鄉愁的呼喚,來喚起億萬民眾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故土的眷戀,對鄉里鄉 親、左鄰右舍的珍愛,對父母大人、姐妹兄弟的永愛不移……我想,鄉愁是有力量的,這力量就是凝聚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