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識與故事的巧妙結合 ——觀10集電視紀錄片《神秘的西夏》

　　西夏學早已是一門顯學，西夏古國的歷史更是以神秘而著稱，經年不息地吸引著中外學者的目光。在學者嚴謹而深邃的考證、爬梳、搜集中，西夏歷史的真相非但未能如期大眾化，似乎反而愈加詭秘而神奇。我們需要在浩瀚的文獻古籍中，得知我們的先人曾經的奮斗史和創業史。這樣一個時代要求，《神秘的西夏》到底達到了怎樣一個預期，就成了今天人們更加關心的問題。

　　簡而言之，我認為該片至少有這樣兩個方面的經驗應該得到張揚。

　　其一，它是西夏學術與傳說故事的有效結合。開頭說過，西夏學是史學界的一門顯學，國家社科基金及其他省部級社科規劃項目，每年都有相當數量的西夏學術研究論題立項，自然，按照學術規律，每年的選題也都不同程度必須建立在文獻的新發現和考古的新發掘之上，至少必須建立在既有文獻及內容的新解密上。然而，當學術成果累積起來達到一定的程度之時，現實仿佛反而是，學術仍然歸學術，傳說仍然歸傳說，大眾卻并不見得多知道了多少關于西夏的事跡。如此的一個認知斷裂，該片的策劃者、制作者和創作者，顯然自覺意識到了。該片用學者彌合性講述巧妙地解決了這一難題。因此我們看到的效果是，當故事鏡頭推進到西夏王朝廟堂重大事變之時，即用戰爭和王位更替等突出沖突無法動作化的節點，學者們的口語化敘述，猶如見證者的親歷一般，彌補了所謂的詭秘和神秘，日常化故事情節很好地銜接了王者運思與典型事件、百姓日常預期之間的斷檔，終讓流暢的西夏故事變得嚴肅而不僵滯、樸素而不八卦。既忠實于學者的學術發現，又大兼容度地考慮到了觀眾的趣味，熔想象與歷史事實于一爐。更為重要的是，如此做法，不但尊重了學術研究成果，而且更進一步使學者的論述占到了壓倒性優勢——因為這一點， 《神秘的西夏》終于幸免于流俗和搞笑。仔細掂量，要做到這一點，實在不容易。雖然大多數電視紀錄片大概都會用這個方式，但該片卻無疑是用得最妙效果也是最好的，無他，只因“神秘”是最難表現的，體現了該片對知識分子勞動的最大回饋。

　　其二，它是大眾流行趣味與主流文化價值觀的有機化合。寧夏境內賀蘭山麓兀自矗立著幾座孤零零的西夏王陵，墳冢與墳冢之間彌漫著生命力異常茂盛的芨芨草，遠遠望去，那片空地內容實在有些少，正因此，作為唯一見證西夏古國的實物，仿佛更加空曠而寂寥了。在這一意義上，無論一般大眾給這個曾經的王國賦予怎樣的神話色彩，也就似乎理所當然了。這時候，關于西夏高層的閨闈秘聞、情仇愛恨、稗官野史，自然一度甚囂塵上，獨占鰲頭。該片正是抓住并積極消化處理了這樣的一個大眾意識形態信息，從主流文化價值觀的方向引導并重新建構了西夏形象，起到了修復、矯正，甚至改寫既有西夏形象的效果。比如以少勝多的好水川之戰就是明證。我看到許多關于該細節的敘述文本和傳說，一言以蔽之，對李元昊的神化可謂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然而，該片卻以四兩撥千斤之力，用扎實的歷史知識和詳實的社會學調查研究，通過通盤考量整個宋遼夏的情報機制、經濟狀況，解決了幾只木箱子的秘密，最終還歷史以清白，還人物以本來面目。李元昊奇異的軍事才能也罷，西夏乃至遼宋整個時代的政治、經濟、科技水平也罷，在這里都有機地構成了西夏故事的現實背景。西夏古國絕地逢生的生存智慧和因地制宜的軍事策略，才構成了該片敘事的主角。如此引導人們正確地思考西夏及其歷史，也引領人們要以歷史的辯證法和實地的社會環境、地理環境，來理解這一戰爭“奇觀”的來歷。換句話說，這種既顧及大眾獵奇趣味，又不忘把正史內置于故事結構的做法，解決的正是主流文化價值觀如何矯正、抵制流俗趣味的問題。

　　當然， 《神秘的西夏》并非十全十美。對應以上兩點也可以提出應該做得更完善但事實上卻被忽視了的兩個問題，以與制作者商榷。

　　第一，通篇看下來，解說詞似乎多有主題先行之嫌。無論李繼遷、李德明，還是李元昊、沒藏氏，每逢危急關頭，似乎總充滿著上天的特別惠顧，可謂機緣巧合、仁者無敵。其實，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任何當代史又都是話語意識形態的構造。當我們撇下一切日常的、正常狀態下的追蹤，直奔“神秘”而去的時候，日常的、正常狀態的故事，可能都會被我們講述成神秘的甚至講述成天意的模樣。在消費主義時代，這也無可厚非。但該片首先應該是用證據說話的，就此一端，也可看出這部整體已經很不錯的影片，其實還存在著歷史真相與敘事意圖之間難以自然鏈接的裂隙。

　　第二，完整講述西夏歷史，本來是鉤沉寧夏本土歷史資源、構建寧夏本土歷史文化形象的過程，并使之完善、飽滿，這是其終極追求。但細心的觀眾可能會發現，整部西夏歷史，有時候也仍然是由主宰它的王侯將相及其重要事件——戰爭和宮廷秘史所構成，西夏時代的群眾參與度和因群眾的參與而反過來審視這一王朝的視角，明顯是居于很次要的位置了。這樣的一個內在結構，也許反過來解構了如前面所說，制作者希望建構的正面文化價值觀。即是說，居于宮廷陰謀的、暴政的、獨斷的，乃至勾心斗角、打打殺殺、非戰爭即女人的元素，反而得到了不恰當凸現。我想，作為在中國歷史上強悍地生存、發展了近200年的一個王國，一個民族，它之所以曾經使宋帝國屢屢重創，它一定擁有屬于自己時代的真理和贏得自己人民擁戴的理論根據。

　　總而言之， 《神秘的西夏》的確是一部成功之作，倘要納入更豐富的內容，10集的容量顯然還遠遠不夠。有什么形式就盛什么內容，就此而論，在現有線索上， 《神秘的西夏》可謂已經做到了極致，無愧于“文化精品”這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