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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岳漢 簫 風
鄒岳漢小傳
鄒岳漢,1937年12月出生,湖南益陽人。1959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一級作家。曾任原益陽市文聯主席、《散文詩》雜志主編,現為《中國年度散文詩》主編、湖州師院“中國散文詩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著有散文詩集《啟明星》 《時光之水》 《青春樹下》,詩集《遠去的帆》,史論《中國大陸近20年散文詩發展概觀》等。2007年,獲紀念中國散文詩90年“中國散文詩重大貢獻獎”。
簫風:鄒老師您好!您不僅是全國著名的散文詩作家和編輯家,而且是中國當代散文詩歷史的重要見證人之一。請問您是如何與散文詩結緣的?能簡要談談您的散文詩創作情況嗎?
鄒岳漢:最早接觸散文詩是上世紀50年代末。當時我在《益陽市報》社工作,曾以“河漢”的筆名,在該報1959年7月1日的副刊發表《黎明的前刻》,這是我首次發表散文詩作品,一晃已經半個多世紀過去了。
后來離開報社做了編劇,又經歷“文革”十年空白。還得感謝1970年代末的改革開放,包括散文詩在內的中外文學名著得以陸續重新出版。閱讀這些作品,重新燃起了我的創作熱情,又悄悄地開始寫作。1989年5月,我的第一本散文詩集《啟明星》出版,以后又出版了 《時光之水》《青春樹下》等。另外,還出版過分行新詩集《遠去的帆》。
我是堅持把散文詩當作新詩的一種來寫的;剡^頭來看,滿意的并不多,F正著手整理修改,計劃分 《晨曦》(散文詩集)、《死海》(分行新詩集)、《鹿回頭》(敘事詩集)3冊出版。
簫風:1985年底,您創辦的《散文詩》雜志是中國首家散文詩期刊,并且擔任主編15年,不僅培養了一大批散文詩作者,而且推動了當代散文詩發展。請問當初為何創辦這個刊物?15年間經歷了哪些酸甜苦辣?
鄒岳漢:您提的這個問題很重要,正是我需要回應而沒來得及詳細回應的問題!渡⑽脑姟凡粌H僅是一家最早創辦的散文詩期刊,它也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全國詩刊,乃至文學期刊中引人注目的,一個既走高雅路線又成功切入市場的“異類”。
創辦《散文詩》的最初動機,直接與我對散文詩的熱愛以及當時本人所處的工作崗位有關。1985年5月,益陽市文聯召開第三次文代會,我當選為文聯專職副主席主管文聯日常工作,并兼任市文化館館長。這兩個單位,實際上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且都有興辦文學刊物、培養文藝作者的義務。我抓住這個難得的機遇,提出要辦一本與眾不同的 《散文詩》雜志。1985年底,《散文詩》試刊號出版,印數3000冊。中國首家散文詩期刊就這么不動聲色地在益陽誕生了。
一旦觸及那段歷史,我的心情就無法平靜:那里有我整整15年付出的沒日沒夜的時光和點點滴滴耗去的心血。如果加上醞釀籌備的一年,實際上為《散文詩》整整付出了16年。大體分為兩個階段:從籌備出版試刊號,到舉辦大獎賽、艱苦闖市場,再到1992年實現公開發行,是“艱苦抗戰”的八年;1993-2000年,是蓬勃發展的八年。1993年起《散文詩》納入郵局全國報刊統一征訂,1997年開始由雙月刊改為月刊,影響力和經濟實力大為增強。從此,《散文詩》與許多老牌文學期刊一起參與書展和各項評選、交流活動,與全國新詩界保持聯系和交流,贏得普遍認同和高度評價,先后獲得全國社科類期刊“百佳”提名入圍、湖南省首屆“十佳社科期刊”稱號,并被授予“湖南省優秀期刊獎”。關于創辦《散文詩》的經歷,我曾在 《毛板船的航程———〈散文詩〉創辦十三年回眸》一文里做過簡要記述,在這里就不具體講了。
貫穿我主編 《散文詩》15年過程的基本理念有三個:一是一切從讀者出發,跳出文聯辦刊僅僅為了給作者“提供發表園地”的傳統觀念,面對市場主體。二是整體上把握散文詩的詩性原則,讓它回歸詩的本體。三是把上述理念落實在每一個細節上。為此,我制訂了“三精”(作品精選、設計精美、印制精良)的辦刊方針。
謝冕先生曾親臨益陽,他見證了當年《散文詩》的品牌效應:“益陽地方不大,……卻以《散文詩》聞名于世。人們可以不知道益陽這地方的風物人情,但文學中人很少有不知道益陽有一個刊物叫《散文詩》的!@事實本身就是一個奇跡!惫⒘置壬呛茉缇团c《散文詩》建立聯系的前輩散文詩人,他稱贊《散文詩》:“在一定程度上,它的面目是當前中國散文詩現狀的一個縮影,至少是局部的!
簫風:您退休后,又開始主編中國第一部散文詩年選本 《中國年度散文詩》,還受邀主持《詩潮》散文詩專欄和《伊犁晚報·天馬散文詩專頁》。作為一位資深的散文詩編輯家,您對散文詩這一文體是怎么認識的?您選稿的具體標準是什么?
鄒岳漢:接受漓江出版社之約,主編全國第一部《中國年度散文詩》(原名 《中國年度最佳散文詩》),實際上是我從《散文詩》雜志主編崗位退休后編輯生涯的繼續。我在主編《散文詩》期間,還主編出版過兩部該刊的精選本:《愛的沼澤地》(1985-1992)、《散文詩精選》(1993-1998)。由于《散文詩》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處于全國“獨此一家”的地位,那兩個選本在相當程度上薈集了那個時期全國有代表性的散文詩作品。因此,我從2000年開始主編的《中國年度散文詩》,恰好與這兩個選本大致相銜接。這是我樂于接受這項工作的一個重要原因。
《中國年度散文詩》的出現,是中國散文詩走向成熟,并開始在詩界、文學界享有相對獨立地位的一個重要標志。這套年選本已經出版15卷,總計400余萬字。至2015年,也正好是我從事散文詩編輯整整30年。
你提到我主編的 《天馬散文詩專頁》和主持的《詩潮》散文詩專欄,都是從2007年開始的,至今已經8年。它們的推出,首先應歸功于這兩家報刊的主編對散文詩的鐘愛。
至于選稿標準,這個問題其實上面已經談到。我主編 《散文詩》雜志和《中國年度散文詩》等,以及與王宗仁先生合編 《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60年散文詩精選》,包括本人作為評委參與的各次散文詩大賽評獎,都是把散文詩的“詩性”作為首要的選稿標準。同時,也要求是不分行的散文詩,二者不可缺一。尤其是在前些年“散文詩”的詩性原則還沒有被普遍接受的時期,強調散文詩的詩性,尤為重要。
簫風:回顧30年來您為散文詩所做的工作,您認為最重要的貢獻是什么?
鄒岳漢:從散文詩文體(詩體)建設而言,我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創辦了全國第一個散文詩期刊,使散文詩開始有了自己獨立的發表園地; 二是主編了全國第一部散文詩年選本,開始確立了散文詩在詩壇相對獨立的地位; 三是自2007年在紀念中國散文詩90年座談會上與中國作協副主席陳建功對話起,多次為散文詩納入魯迅文學獎呼吁。而貫穿其中的內在精神,是我對散文詩“詩性”原則的信仰和堅守。
簫風:您以《中國散文詩發展史話》為題,在《文學報·散文詩研究》?_設的“百年回眸”專欄,先后連載18期,深受讀者歡迎。請您簡要談談對中國散文詩百年歷史的看法,以及有哪些值得汲取的經驗教訓?
鄒岳漢:在這里,我要特別感謝您的邀約,并為我開設專欄,促使我得以完成中國散文詩近百年發展過程的初步梳理。以前,我只是注重尋找主要史實線索,通過《史話》的寫作,使我更注意中國散文詩發展過程中的種種波瀾曲折。而《史話》寫作的任務,就是要從那些看似迂回曲折的歷史軌跡中總結出規律性的東西,為將來散文詩的發展提供參照。這些,我將在已經著手寫作的 《中國散文詩發展簡史》一書中作出表達。
簫風:對您影響最大的中外散文詩作家有哪些?您認為在繼承發揚《野草》傳統與學習借鑒外國散文詩藝術方面,應注意把握什么問題?當代散文詩如何才能做到既有國際視野又有中國氣派?
鄒岳漢:由于年輕時所處的社會環境,閱讀面還是非常有限的。我最早接觸、印象最深的還是泰戈爾的散文詩和魯迅的 《野草》。現在的年輕人閱讀面寬多了,有了更多的選擇。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對于經典之作,首要的是要學習、繼承。只有先放低身段、敞開胸懷從前人創造的經典作品中吸收養分,有所繼承,才有資格談發揚。比如說,如果你只是看到《我的失戀》一首就否定整部《野草》,如果你只看到《飛鳥集》《果園集》里有一些格言式的東西就否定泰戈爾,我們就不可能從他們那里繼承到我們最應該繼承的———對于光明的向往、對于黑暗的詛咒和對于孩子、對于母親,乃至對于整個人類博大無私的愛。
李 需
我說的是那時候的鄉村夜,黑比黑更黑。
遠遠處,一盞盞螢火蟲的燈亮了;高高的天際,一顆顆星星的燈亮了;
黑黑的屋內,一盞紅紅的煤油燈也亮了。
我說的主人翁,一個叫爹,一個叫娘。
爹蹲在地上抽煙,皺著貧窮的眉頭;
娘坐在炕沿,正在縫補一件破舊的棉衣……
那時候的夜,溫暖更貼近溫暖,真比真更真。
風掠過屋外那棵棗樹,發出細細的響。
一只夜鳥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
隨后,寂靜,陷入了更深的寂靜。
(選自《屋頂的月光》)【點評】 單純、樸素、凝重。這一章散文詩,以不到300字的最短篇幅,粗線條的勾勒,便寫出了多少年來中國鄉村之夜的基本面目,以至于她的最本質的真實。這是任何走馬觀花式的“體驗生活”無法獲得的,唯有土生土長,與鄉村血肉相連,心靈相通的她的兒女,才有可能得其精髓。當然,還有美學修養與詩的表現才能這些不可或缺的因素。
“黑比黑更黑”,一個黑字,抓住了要害。與現代化都市的燈火輝煌、喧囂與沸騰的夜相對,這“黑”是最本質的特征。然后,一盞螢火的光照亮了村莊,一盞煤油燈照亮了室內,這一補充便將“鄉村夜”的特色顯示出來。而對于人物,也只取兩個細節:蹲在地上抽煙的爹和坐在炕沿補衣的媽。“皺著貧窮的眉頭”與“補著破舊的棉衣”,畫龍點睛地把人們生活的貧困一語道破了。
所謂的精煉,所謂的“典型”性,這便是。不需要什么繁文瑣述,不需要什么新奇意象,不需要什么多余裝飾,樸素之美構成了此詩特有的語境:“我說的主人翁,一個叫爹,一個叫娘!薄按髮嵲挕,在這里都產生了特有的鄉土氣息和毫不做作的親切感,反而產生了獨特的感人魅力,我說的“凝重”,指此。
如果以上這些是詩的主體畫面,那么,風掠過棗樹發生的聲音,鳥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便是必不可少的“花邊”,屬于錦上添花的筆墨。有了她們,這鄉村夜的幽靜意境便生發出來,與前面的“主體”,共同完成了一幅木刻畫似的剛勁有力的“雕刻”。讀完此詩,一方面感到“溫暖更貼近溫暖”,“真比真更真”的鄉土情懷,卻也難免有隱約其間的辛酸與蒼涼感,這兩種似有矛盾的效果,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