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9日,資 華筠先生在與病魔抗爭10年后與世長辭了。想起僅僅還在一個月前的11月5日,第九屆中國文聯文藝評論獎頒獎典禮在蘇州舉行,榮獲“著作類”特等獎的資先 生還在同期舉辦的當代中國文藝論壇上發言,大力倡導文藝批評的“三真”精神。她說:“對評論對象要有真切真實的感受,這是第一個‘真’。第二個‘真’是對 你所得到的感受要有真切生動的表達,使讀者和受眾跟你有一種共鳴。第三個‘真’是在前兩個‘真’的基礎上,追求揭示規律性的探索,這樣才能使評論有公信力 和前瞻性”。
愛之深、慮之遠討伐“舞八股”
我有時會靜下來想想資先生“講真話”的特點,我以為這個特點一是敏捷,二是犀利,三是通透,四是友善。先生曾寫過一篇《舞壇不寂寞——95舞壇 縱橫說》(載《舞藝·舞理》,春風文藝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厚重舞評。雖是評說1995年的舞事,但至今仍有極強的現實指向性。文中有一節專論 《編導“大腕兒”的興起及討伐“舞八股”》,指出“‘腕兒’級編導有許多施展機會。除個別人有甘于寂寞、積蓄力量的明智之舉和少數略見創新之外,大都‘高 產’而不‘優質’,一些作品有明顯的‘快餐’、‘速凍’味道。看似機靈的‘鬼點子’,卻有雕蟲小技之感。如果說‘腕兒’級編導有點‘老本兒’(生活與藝術 的積累)和‘熟能生巧’的技法,應付著眼前任務的話;那些盲目的追隨者們,卻以更蹩腳的方式爭相‘復制’他們的‘快餐’配方,于是頻頻出現于熒屏和舞臺的 ‘舞八股’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為此,資先生在文中羅列了“舞八股”的“罪狀”:一是模式化地圖解主旋律,二是華麗的包裝與舞蹈本體的萎縮,三是假招子代 替真功夫,四是“通用糧票”加“風格性裝飾”,五是任意雜交的不倫不類,六是人體變形加扭捏作態,七是形體裸露度的無限擴大,八是堆砌技巧的雜技化傾向。 之后,資先生指出:“‘舞八股’縱有諸多表征,總體癥狀卻是造情、矯飾、偷巧和品位低俗,病源則是長期缺乏營養的‘代償’性勞作所致。療救的前提是正視病 體,不諱疾忌醫。今日作檄文討伐,實乃愛之深而慮之遠矣”。資先生的“講真話”就是這樣融通著“斗士風采”和“仁者情懷”。
呼喚“探索規律、追求獨創”
隔了若干年,資先生再次撰文指陳舞蹈創作中帶有普遍性的問題,這篇厚重而深邃的舞論題為《探索規律,追求獨創——關于近期舞劇、舞蹈詩創作的思 考》(載《舞思》,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年出版)。資先生指陳的四個問題是:一、“命題”作舞與為舞造情;二、善于“造勢”與濫用包裝;三、追求“觀賞 性”的誤區;四、借鑒與套用的混淆。關于第一個問題,資先生雖也指出:“‘命題’未必非得‘造情’不可”,但強調“癥結往往出在創作準備(生活與藝術積 累)不足,命題未能激發起藝術家真實的創作沖動,缺乏命題與創作思維的契合點,力不從心地倉促上馬……出現了閉門策劃,迷信外援(大腕兒),突擊強攻和華 麗包裝等構成的‘無孕分娩’式的創作模式,忽略的恰恰都是藝術的生命之源”。關于第二個問題,資先生指出:“值得注意的傾向是‘舞(情)不夠,景來湊’。 且舞臺美術的設計都趨向于大制作、超豪華。有時,作品的內容愈蒼白,主體創造愈貧乏,舞臺美術愈奢華……也有些基礎不錯的作品,由于‘包裝’的品位不高而 幫了倒忙。各個劇組間的盲目攀比,互相套用,更助長了藝術的雷同化”。關于第三個問題,資先生認為“首先是脫離具體內容和人物形象的塑造,片面追求所謂的 ‘觀賞性舞段’。如隨意設置‘選美’、‘宴慶’場面,借題發揮地堆砌些花里胡哨的‘表演’,游離于主題,干擾了主線,弱化了主體。再就是審美品位的媚俗化 ——不顧時代背景、作品基調、人物身份,每每都離不開干冰、煙霧,外加彩燈頻閃,似乎只有‘美女’如云、媚態百出、袒胸露腹外加機關布景才具有‘觀賞 性’,更有甚者以怪誕、刺激取勝吸引觀眾‘眼球’”。關于第四個問題,資先生指出:“舞劇創作中的套用現象時有所見,且見怪不怪、愈演愈烈,以致形成了某 種趨勢。照搬他人之舉已無所顧忌,連略微改頭換面都懶得去做了……此類問題對于大多數編導來說,主觀上并非出于‘抄襲’的動機,而是認識——觀念上的模糊 和創作上的惰性導致求異思維的萎縮”。真是指陳得“鞭辟入里”,剖析得“入木三分”。
創作繁榮中憂思“大晚會綜合癥”
正是基于對舞蹈的“愛之深而慮之遠”,資先生又一次發表深邃而厚重的舞論《繁榮中的憂思——舞蹈創作現狀的思考》(載《舞思》)。這個“憂思” 是什么呢?資先生指出是“‘大晚會綜合癥’應引起注意”。“大晚會”指的是“綜藝性標題性大晚會”。“它們大都是圍繞某一主題的‘拼接型’制作,比原創性 藝術作品的孕育、創作要快捷得多;但比起往日‘唱中心、演中心’的那種‘活報劇’,又具有較高的觀賞性”。關于“大晚會綜合癥”的主要表現,資先生指出有 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制作替代創作。指的是“大晚會”大都是任務篇,急就章,其中大量作品是重復性、拼接型制作,在長期運作中形成了一套“熟能生巧”的制作 流程。二是“藝術激素”代替創作激情。指的是生活孕育和藝術積累的先天不足,只得借助于夸張無度的煽情、造勢來充填。三是假招子替代真功夫。指的是“總導 演”基本是“不掌勺”只“拼桌”,甚至采取“打飛的”指導;通用性技巧的堆砌和豪華包裝濫用,看似“花哨”,卻無真貨。四是套用、抄襲替代適度鑒賞。五是 媚俗化的感官刺激替代觀賞性。六是舞蹈本體的萎縮。指的是歌星云集形成“主動脈”,舞蹈成為速效制作流程中無法擺脫的蹩腳陪襯,劣質的“歌伴舞”不僅侵害 了舞蹈藝術的獨立品格,對歌曲的呈現也未必添色。
形成遏制“浮躁病”的“生態作用絡”
既然“憂思”的是“綜合癥”,資先生提出的“療救”主張是“優化舞業生態”。她深刻地指出:“經濟投入、政令推行、權威評判以及審美消費的培 育、引導,是對優化社會文化環境具有重要作用的生態因子。它們之間相互影響著并共同作用于‘舞業’、‘舞風’之發展——形成‘生態作用絡’。經濟投入的力 度是強化政令的基礎,而經濟投入的指向則取決于政策取向……如果我們能適度調整檢驗‘文化政績’的標準及相關政策,不那么強調以‘獲獎率’論英雄,而是向 各級文化主管要‘累積性’、‘后延性’成果——把目光投向更具長遠意義的專業隊伍的素質培養、文化消費審美導向,有更大的耐心孕育精品自然分娩。如果在經 濟上投入上強化科學論證,有效遏制‘形象工程’盲目上馬;如果‘官員’(領導)、‘權威’(批評家)之間能建立起坦誠相見、探討真知的正常關系,克服現時 存在的相互‘號脈’、‘依附’、‘駕馭’的不健康因素;如果對文化消費、文化市場的培育具有更長遠自覺意識,對名目繁多的畸形‘暴發’——不正之風有所治 理,對贊助文化事業的企業家的審美品位予以積極有效的引導——將會形成遏制‘浮躁病’的‘生態作用絡’。”資先生的這篇文章發表至今已10年有余了。我在 引述先生的“良苦用心”時始終不忍停頓,因為她所說的“生態作用絡”、她所希冀的三個“如果”能夠實現,舞蹈無疑會有更優質、更美好的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