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草根詩人”現象與詩歌新生態研討會 >> 正文
余秀華之所以能一夜爆紅,不僅因為她的腦癱患者身份和農民身份,更主要的是,她的詩寫得好,贏得了讀者。她的詩是來自靈魂的歌唱,她是在用靈魂書寫靈魂,是在用生命的靈魂和詩歌的靈魂打動讀者。而這正是現實生活和文學作品里都正在遠去和丟失的、最寶貴和最本質的真實和真誠。
草根詩人情感的氣韻是貫通的、是有韻律的,接著生活的地氣與韻腳,接著情感的地氣與韻腳。他們以最真實的生活和情感,打動人心,他們的詩歌是來自生命的素描、歌唱,甚至吶喊,比如鄭小瓊在《木棉》里長嘆“我像一顆廢棄的螺母,被磨損,不再嚙咬住/轉動的機臺,躲在某個角落打量,沉思/路燈下的木棉濃郁的陰影,它柔軟的枝條”。許立志更是用靈魂歌哭:“你沒有理由奢侈,一切都要省下來/皮膚你要省下來,血液你要省下來/細胞你要省下來,骨頭你要省下來/不要說你沒有可省的東西了/至少還有你,可以省下來”(《省下來》)。這樣來自生命里的真實的歌哭與痛,誰會不跟著痛?
但是,草根詩人們并不是時刻都喊痛,明亮與幽暗交織在他們的詩歌里。他們對生活和生命的態度,在詩歌里得到了完整的體現。余秀華的《我愛你》用白描的手法寫出了綿密的詩意:“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吃飯,按時吃藥/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茶葉輪著喝:菊,茉莉,玫瑰,檸檬”。這種詩里的意境,不但是生命的樂觀,還有撲面而來的質樸美感。梁書正的《現在》洋溢著泥土氣息,充滿小生活、小日子的小幸福、小甜蜜:“現在,這里種滿南瓜、豌豆、白菜和香蔥/這里綠油油的,還開著小花兒/現在,我的喜悅是方形的,成塊,成片/它落在每一顆蔬菜上/現在,我是個小農民,我有鋤頭和種子/還有枝頭上歡叫的喜鵲兒/現在,誰愛上我,就和我種地/誰愿嫁我,就和我賣菜”。司空見慣的生活,在梁書正筆下變成了令人羨慕的世外桃源。張二棍的詩歌似乎更趨明亮,如鄉人在民謠里傳唱,他在《在鄉下,神是樸素的》里歌唱那些神仙一樣窮快活的人:“像是一群比我更小/更木訥的孩子,不懂得喊甜/也不懂喊冷”。在《有間小屋》里,他 “要掃盡門前雪,灑下半碗米/要把煙囪修得高一點/要一群好客的麻雀/領回一個臘月趕路的窮人/要他暖一暖,再上路”。
情感是靈魂的洗練,靈魂是情感的升華。草根詩人們生活的真實體驗,帶來的是情感的真切和真誠。他們豐沛的生活景象和生活滋味里所折射出的情感景象和情感滋味綿長醇厚、質樸感人。他們的作品里充滿著對故鄉和親人,對生活和世界的深情歌唱,他們對情感的表達并不是以痛制痛,而是世界報我以痛,我還世界以歌的愛。他們超越了生活的苦難或艱辛,過濾了生活的堿性和酸性,留下的是甜。這一點,在曹利華和笨水兩位詩人的作品里表達得最為充分。曹利華是那么愛他的幾畝地、幾分田,那么愛他的雜交水稻、棉花和牛,那么愛他的故鄉和祖國,《熱愛鄂雜11》里寫的只是一粒無數詩人都寫過的稻種,但他的稻種卻有著巨大的情感在發酵:“一個農夫多年的心愿在你手上實現/我對你的愛藏在深凹的眼眶里/像一粒珍珠,我要集合我所有的忙碌和汗珠/用5000倍愛情的濃度浸泡你/為我洗去貧窮的內核,我用雞糞 鴨糞 土雜糞營養你”。《追憶奧運,我的八月八日》里,他雖然不能親自到北京傾聽祖國的心跳和吶喊,但他會在棉田的勞動中,“帶著我的十五畝棉花和五畝超季稻,與您一道狂歡 去分享 去陶醉 去傾聽”。在他的《溫暖》里,一切都是溫暖的,讓讀者想跟著他沿著鄉路回家。笨水的詩同樣有顏色和畫面,表達了他簡單而美好的夢想,他夢想“石頭為他飛上天空,灑下星光”;“夢想河流為他轉彎,渴時汲取一瓢”,更深的情是,“從家鄉帶來一些土,裝在花盆里,不種花,也不種草,我要種瓜,種豆,種辣椒,用家鄉的種子”。紅蓮的詩歌有蓮花般的純潔和高貴,那種對人世深深的情感美好動人。她對姐姐說:“我們活著,就能在彼此的攙扶下過好艱辛的一天。我們卑微,幸運的是上帝把我們分給了同一個母親,我們得以用僅有的一生暖和的一生,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面對死亡的威脅,姐姐,我們不要忽視這恩賜”。藏海英的深情則是玫瑰一樣的艷麗熱烈、滄桑深邃,“親一下我的黃褐斑,就把世界都愛了。一地的碎片,都分別愛一次。渾身上下,每一個張開的地方都是用來愛的。如果你是用傷口組成的,我就是你最疼的那一個。”(《殘缺》)玉珍的詩藏著許多精神質地的意象,她的詩都跟人有關、跟愛有關,她對愛的獨特感受像小獸一樣細膩、狂野,《一個人的蒼茫》里,她說,“我需要在一萬個行人中,找出最恰當的那個,要用一萬句詩,挑出一個知己”。“看見在最遠的地方,站著最近的你”時,“我就想變壞了,我決定從頭壞到腳,等你來讓我脫胎換骨,等你來為我收拾殘局”。這樣的甜言蜜語、癡情表達,有誰會不動心?
草根詩歌里的靈魂和靈魂里的詩歌,讓詩壇的生態變得有生機和希望,有未來和榮光。但是,我還是期望詩歌除了用靈魂歌唱,除了具有最本質的靈魂外,更要多點詩心和詩意。這樣才真正地既接通了藝術的靈氣和仙氣,又接通了生活、世道、人心和情感的地氣,這樣的詩才經得住時間的熔爐冶煉,過得硬,記得住,留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