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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是否已經成為小眾文學的判斷不再重要。一個作家的文學理想,從來就與時尚或從眾沒有關系。
在2014年的短篇小說中,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對文學理想堅持的執拗,看到的是短篇小說作家孤絕的勇氣和背影。
短篇小說是否已經成為小眾文學的判斷不再重要。一個作家的文學理想,從來就與時尚或從眾沒有關系。201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加拿大短篇小 說作家愛麗絲·門羅,不止是為風光不再的短篇小說帶來了重新被關注的可能,重要的是,她讓我們看到文學理想的維護在任何一種文學樣式中都可以實現。如果是 這樣的話,那么,在2014年的短篇小說中,我們看到是一種對文學理想堅持的執拗,看到的是短篇小說作家孤絕的勇氣和背影。
關懷現實是不變的文學傳統
對現實的關懷,是我們不變的文學傳統。當然,這個現實不止是我們置身的外部環境,同時更包括我們的心理和精神處境。鄧一光的《我們叫做家鄉的地 方》是一篇讓人心碎的小說。小說講述的是母子三人的生活境遇和情感關系:哥哥對父母一直心懷怨恨。哥哥的瘸腿與父親有關,兄弟兩人離開家時,父母將家里微 薄的積蓄都給了弟弟上學。哥哥一文不名地走向社會,也從此在情感上遠離了家鄉和父母。父親去世了,如何為母親送終成為哥倆要討論的問題。但母親的心事不會 在兒子們的視野里,可憐的母親不知所措地面對兩個兒子。貧困的母親在現實中如此地無辜無助,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兒子這里,當然也在死去的丈夫那里。
有父母才有家鄉,父母在哪里家鄉就在哪里。母親的思想、情感和為人處世的方式,就是不變的家鄉。書寫中國底層的文學已發展了十多年,但是,如何 處理和書寫底層生活仍然沒有終結。《我們叫做家鄉的地方》中,鄧一光用他的方式做了新的探索,或者說,是一種更為遼遠的體悟:那更深重的苦難也許不在生存 環境中,而是在家鄉——母親心中沒有光的深處。
多年來,范小青的短篇小說一直在城市生活中展開,她寫短信、寫快遞、寫小區停車位、寫“雨涵樓”等。小說《南來北往誰是客》從逃逸房租切入,將 城市的世道人心和“一切皆有可能”在另外一個領域呈現出來。房客真假難辨,失蹤的房客和重新返回的房客是否是同一個人都很難說。小說的講述出人意料又在小 說的邏輯之中。表面上荒誕不經,但卻在最真實的意義上表達了作家對當下生活本質的認知。尤鳳偉的《金山寺》深入到官場生活的另一個角落。官場角逐過后的答 謝更暗藏玄機:在丹普寺院上香時,新市委書記尚增人為答謝宋寶琦的幫助,在宋寶琦不知情的情況下授意一私企老板以宋寶琦的名義捐了10萬香火錢。事發之 后,面對這一情況,審查部門集體緘默,宋寶琦也失魂落魄、戰戰兢兢。最后有人提出:“這事佛是一方事主,哪個愿多事,惹佛不高興啊?”就這樣,宋寶琦平穩 過關,此事不了了之。但此事真的能夠不了了之嗎?小說余音繞梁,回響不絕。
新疆農場是董立勃小說基本的外部環境。他的“下野地”故事從西部傳遍大江南北。《啞巴》發生在特殊的歷史時期,其中對人性的拷問更加客觀嚴厲。 啞巴哥哥朱順和母親終于為弟弟朱民娶上了媳婦,此時“文革”開始了。母親是農場惟一的地主,她的命運可想而知。面對母親受苦受難,朱順、朱民兄弟判若兩 人。母親自殺了,朱順在救落水兒童時被淹死了——被救的其中有一個就是整治陷害母親的造反派頭頭王興啟的兒子。朱順曾要殺死王興啟家的人,然而,“朱順沒 想到,這個時候,這個女人還在笑。沒有見過這樣的笑,能笑掉男人的魂。朱順舉起的刀子落不下來,春桃仰起臉,靠近了朱順,把刀子拿過來,扔到了地上;又抓 過了朱順拿過刀子的手,放進了自己的懷里。朱順三十出頭了,沒有碰過女人,更沒有被女人碰過。這一碰,朱順就爆炸了。這一炸,就把什么都炸沒有了。”人性 的復雜在非常時期的無限“不可能性”,就這樣在董立勃的筆下呈現得令人目瞪口呆。這就是小說的魅力。
鮑十的《東北平原寫生集·二題》是他“生活書”的系列小說。這些作品是一個東北人寫出的東北故事。鮑十在質樸、感傷、復雜的書寫中,為我們再現 或構建了他的鄉土東北。東北大平原上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就這樣在變或不變的生活中來到了我們面前。在鄉村文明崩潰的時代,鮑十仍然堅持他的鄉土寫作 ——他的“逆向”寫作選擇,不僅表達了一個東北籍作家的堅韌和執著,同時也表達了一個作家對“精神原鄉”的向往、關愛以及與時尚無關的寫作動機。
“60后”:掘進世俗的不確定性
畢飛宇、勞馬、余一鳴、于曉威、王方晨等都是“60后”作家。畢飛宇的《虛擬》,故事的“核”就是祖孫的一場“對話”。不久人世的祖父在孫子眼 里已經“了無牽掛”,但在對話中,祖父還是表達了他久未放下的“心事”:當年榮校長死的時候收到了182個花圈。桃李滿天下的祖父死的時候希望不能少于這 個數字。孫子應付說,“你想要多少個就有多少個”。祖父說,“不能作假”,因為死是嚴肅的事。孫子寫了多少人送了花圈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畢飛宇寫出了 再了不起的“圣賢”,也終有放不下的世俗事物,“放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勞馬的《無法澄清的謠傳》寫一個紀委書記落馬的故事,這個故事在縣里成為傳奇,是百姓茶余飯后最熱衷談論的話題。有趣的是,傳言中的那位當年的 縣委書記(如今的市紀委書記)仍活躍在政壇上,并頻頻出現在電視新聞和其他媒體中。兩種輿論共存并行,井水不犯河水。后來,一個教授采訪了這位書記并寫成 了報告文學發表在刊物上。但在文章發表一個月后,“教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家鄉原縣委書記,現任市紀委書記真的被逮捕了!夢中的抓捕情境和被捕者所犯的罪 行與當年百姓對他種種的謠傳和‘誣告’完全一致。他的司機和秘書,也一個跳了樓,另一位失蹤了。他立即打電話給在縣里工作的一位同學講述了自己的夢境,同 學告訴他,這不是夢,你講的故事是活生生的真事,那位譚書記確實被抓走了,這回不是民間傳言,兩天前,官方媒體也發了消息。”生活的不確定性,就這樣被勞 馬一波三折地講述出來。
余一鳴的《頭頭是道》、于曉威的《房間》、王方晨的《大馬士革剃刀》等,同樣是2014年短篇小說的翹楚之作。
“70后”:致敬經典與自我期許
張楚、弋舟、哲貴、畀愚、朱文穎、魯敏、蔣一談、吳君、周瑄璞等,是“70后”主力作家的一部分。至今,難以被遮蔽的他們早已走上了各大刊物的 中、短篇小說的頭條。張楚是短篇小說的寫作圣手,今年發表的《野象小姐》同樣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張楚在一個“病態”的環境中塑造了一個被稱為“野象小 姐”的清潔工形象。這個堅韌、強大和至善的女性,用她的方式書寫了人的真正尊嚴。弋舟是近年來涌現出的優秀小說家,與加西亞·馬爾克斯同名的小說《禮拜二 午睡時刻》,寫得開闔有致,他先進的小說技法和對遼遠事物關懷的自我期許,使他的小說如此撼動人心。他在向馬爾克斯致敬的同時,顯然也有可以爭鋒的潛在訴 求。無獨有偶,蔣一談的《在酒樓上》也是一篇向魯迅致敬的同名小說。“我”最后選擇對殘疾孩子阿明的照顧,與500萬遺產已經沒有關系。一個人的被信任和 慨然擔當,使一個回響百年的短篇篇名驟然又熠熠生輝,別有新聲。朱文穎的《虹》將這個社會細胞——家庭的潰敗寫到了極致。而且這個家庭是一個知識分子式 的,當這樣的家庭無可挽回的時候,這個社會可想而知。小說中的人物,副教授父親和“虹”都生動無比,父親哲學教職的無足輕重以及他的生活哲學,都值得深究 和分析。“虹”是這個時代獨有的學生,一頭黑發遮住了她的面孔,但她的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卻一覽無余。小說最后是個隱喻。外婆的時代終結了,嘉陵們的未來真 的會比他們好很多嗎?小說整體寫得松弛從容,如飛如舞。
“80后”:漸呈漫天星光
近年來,“80后”作家蔡東、馬小淘、蔣峰、甫躍輝、文珍、顏歌、馬金蓮、鄭小驢、霍艷等的出現,不僅改變了這個代際作家的創作格局,更改變了 “80后”作家的形象。“80后”作家不僅僅是早些年在流行文化中爆得大名的幾位,上述提到的這些“80后”作家,與“70后”作家一樣,已經是各大重要 文學期刊中、短篇小說創作的主體陣容。蔡東的《我們的塔希提》、馬小淘的《章某某》、鄭小驢的《可悲的第一人稱》、霍艷的《無人之境》等,是今年“80 后”作家扛鼎之作的一部分。
2014年表現較為突出的是東北“80后”作家雙雪濤。《大師》是個“中規中矩”的小說,其情節和講述都在預設的范疇之內:父親是一個再普通不 過的工人,只因為熱愛下棋,老婆都不辭而別沒了消息。兒子與父親學棋也終于身手不凡。其間的講述波瀾不驚,但預設了最后以求一逞的結局——只因父親在警察 與囚徒下棋時為警察解了圍,與囚徒結了梁子——多年后,這個失去雙腿的囚徒出獄成了和尚,他找上門來,結果遇到了兒子,而兒子連輸三盤;未露面卻在場的父 親出現了,兩個冤家終于不得不再次對弈。小說的奇崛在于結尾父親的輸棋。那本來贏定了的棋父親卻要下輸——這就是雙雪濤要寫的“大師”:孤苦伶仃的“和 尚”一生賭棋,沒有家小,他贏了棋只要這個與他對弈的“黑毛”的兒子小“黑毛”喊他一聲“爸”。父親滿足了和尚的愿望,因此“大師”與輸贏無關。阿城、儲 福金、吳玄等都寫過下棋,要超越他們的困難可想而知。雙雪濤功夫在棋外,他以棋寫人,寫人性。不計一時得失的胸懷和格局,才堪稱“大師”。小說行文滄桑凄 苦,一如從未忘記老婆的父親的一生。《長眠》在虛實之間,既有扎實的寫實功底,又有對魔幻超驗的駕輕就熟。故事荒誕不經,卻在本質意義上寫出了人生的無常 和不確定性,這一點與《大師》又有氣質上的聯系。雙雪濤的小說看似簡單,事實上內涵或可解讀的空間卻復雜而廣闊。有人間冷暖,是非曲直,也有宿命甚至因果 報應。特別是他小說中的感傷主義情調,對超驗無常事物的想象能力,都非常引人矚目。
2014年的短篇小說一如既往,在波瀾不驚中書寫著新的傳奇,它風頭不再但常有奇崛或驚艷如漫天星光。不變的文學理想,使2014年的短篇小說就這樣光彩照人,如滿目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