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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電影
2014年的中國電影令人一言難盡。一方面,是中國電影市場以296.39億人民幣收官,一舉成為僅次于北美的世界第二大電影市場。而照此增 幅,至遲在2018年,中國就將成為世界最大的電影市場。中國電影市場的崛起與其他地區電影市場的疲軟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正在深遠地改變著全球電影產業的 格局。特別是,在這近300億的票房中,中國國產影片的比例達到了54.51%,這意味著,中國本土電影創作對本土觀眾有著足夠的吸引力,可以與為全球定 制的好萊塢電影產品抗衡。另一方面,中國國產電影也遭遇了猛烈的批評,似乎從思想界、電影學界到公共輿論,對國產電影都有著太多不滿。
中國電影在近年的種種動向究竟昭示著什么樣的訊息?這個問題或許只有在當下成為歷史之后才能定論。不過從文藝史和電影史的坐標上來看待國產影片 的審美趣味和電影的文化商品屬性,仍然可以在當下就有所判斷。本文的陳述前提即是:電影究其主流而言,必然是一種文化商品,離不開資本運作與市場回報;而 實現市場回報,則不能不考查消費者的取向。這些實在是最起碼的常識,但常識也往往是最容易被熟視無睹的。譬如,只要我們追問一句:如果中國觀眾整體對國產 影片高度不滿,那么國產影片的高票房從何而來?于是馬上可以看出,這種不滿恐怕只出自中國觀眾群體中的一部分,在他們之外,還存在著“消費的大多數”。有 趣的是,這個“消費的大多數”其實也時時發出對他們鐘愛的影片強烈支持的聲音,只是因為過于情緒化、不成體系,而被簡單地歸作了“腦殘粉”。問題是,那么 多人用消費來投票表達自己的判斷,真的可以用一句“腦殘”輕輕抹去他們的存在嗎?是不是應該認真面對并分析背后的原因呢?
本文嘗試從普通觀眾選擇與研究者分析的融合視角來回顧2014中國電影創作生產發生的一些動向。
類型的起落
隨著觀眾口味的變化和類型模式的老化與更新,各類型片都會經歷周期性的冷熱。
2002年,中國式本土大片是由武打片《英雄》發力的。武打、功夫、武俠,這三個有所差別而又關聯的詞語共同構成了中國電影最獨特的類型。也正 因此,當我們盤點2014年的廣義武打片時,那份失落和遺憾格外強烈。春節檔的《西游記之大鬧天宮》號稱要打造東方中國超級英雄,實則把孫悟空矮化到毫無 智慧和個人意志的懵懂頑童。《四大名捕大結局》用足了美國《X戰警》的造型元素把原作涂抹得面目全非,“憤青”溫瑞安的社會寓言完全被無視。在“踢開原作 鬧哪樣”方面,《白發魔女傳之明月天國》也毫不遜色,梁羽生的瀟灑典雅與偶像的看臉扮酷先天不兼容!侗猓褐厣T》第N次用穿越來使古代武士的身體獲 得新生,可惜精神沒跟過來!独C春刀》的文藝腔調令觀眾期待了半部影片時長,以至于當人物們匪夷所思的結局到來時,大家尚未準備好。《黃飛鴻之英雄有夢》 沒有犯什么大的錯誤,不過影片的原創性就遠不如其海報了。
這類東方技術流大片的沒落不能單純用武俠類型處于低谷期來解釋。在動漫式的造型、游戲式的特效這兩個形式上最易偷懶的弊病之外,傳統武俠精神的迷失才是根本。尋回“俠之大者”,是這一類型再次崛起前必須承擔的使命。
喜劇片類型是2014年國產電影的一大看點。這不僅因為它們數量可觀、票房搶眼,更因為喜劇是表征著某一特定社會族群當代精神狀態的重要類型。 換言之,喜劇片的笑點實際上也是社會心態的流露,不可小視。譬如,《老男孩猛龍過江》大銀幕的失利與《分手大師》票房的高啟,正可以看出影院觀眾的人群特 點——更加年輕,追逐時尚!度鰦膳俗詈妹贰段业脑绺选贩謩e帶來“港范兒”和“韓范兒”的都市青春故事,也增加了觀眾獲得喜感的選擇!缎幕 放》可能仍然是這一年最具話題意義的喜劇片,它淋漓盡致地詮釋了中國都市里小人物在欲望和挫敗之間掙扎的尷尬處境,得到了觀眾復雜的心理共鳴。當然,我們 期待更好的、更深刻的喜劇片,但在2014年影院里,浪潮般的嘩笑聲還是值得我們好好琢磨,中國觀眾因何而笑?相信答案絕不只是“三俗”那么簡單,結論更 不應該是禁止大眾的笑聲在影院里響起。
兩大類型之外,國產驚悚片因為《京城81號》的出現終于開始擺脫粗制濫造、毫無原創的惡名。雖然受限于題材還未能充分發揮,畢竟讓觀眾開始有了期待?上е淮艘徊,尚未成氣候。
創作者的代際
文藝片、藝術片不屬于狹義的類型,且多與創作者的特征風格交織,以此歸為一個話題。2014年的電影創作者(不是都可以稱為“電影作者”),不妨從代際來加以勾勒。
一個相當突出的現象是年輕世代的崛起。2013年郭敬明推出《小時代》為其先聲,2014年的《小時代3》把國產青春時尚系列片打造成了新現 象。韓寒處女作《后會無期》的成功也不是可以用“粉絲電影”論能解釋清楚的。如果我們把視野放寬,那么脫胎于話劇舞臺的《分手大師》及其主創俞白眉、鄧 超,衍生自網絡搞笑視頻的《十萬個冷笑話》及其導演盧恒宇,也都得到了觀眾的重視和還算合乎理性的解釋。這伙年輕世代電影人在電影觀念上確實有不足甚至錯 漏之處,但卻也預示著中國電影未來的某種可能性。特別是,當他們不約而同地對已有類型力求突破時,也或有意或無意地完成了對中國類型電影新模式的試驗。我 們不妨用更耐心、更寬容、同時更有智慧的態度去對待當下的中國電影,這與嚴肅的批評并不矛盾。
相比之下,電影圈以及電視圈知名前輩的作品幾乎都會成為眾相矚目的話題。而在2014年,這些話題或悲或喜。許鞍華完成了對她心目中那個“黃金 時代”的敘述,而不能令觀眾理解。吳宇森的《太平輪》(上)實際上堪稱是香港電影人迄今為止最具質感的現代戰爭片,但與他兩年前監制的《賽德克·巴萊》相 比,其戰爭觀不免陳舊。張藝謀以“文革”背景創作的《歸來》一片在重大歷史問題與苦情敘事傳統之間尋找平衡點,也暗示著自己藝術片作者身份的歸來,用心良 苦。顧長衛的《微愛》從文藝風格向商業類型轉變,但這次轉身實在不必要。如果說這幾位仍可贏得部分擁躉的敬意,那么趙寶剛、高希希、張一白等這一年推出的 大銀幕作品實在乏善可陳。自我期許過高,加上分別對歷史、對言情、對青春用力過度開掘,導致《觸不可及》《露水紅顏》《匆匆那年》這三部影片不約而同地沉 溺在了刻意雕琢的影像和音效之中。
在創作者自我認知的問題上,陳可辛這兩年越來越清醒。他在《親愛的》點映時自承,只能做好文藝片,藝術片不敢多求,這也正是那部影片的狀態:事 情講完整了,人物立起來了,技巧火候到了,世界名片橋段也學到位了,很踏實。與之對比鮮明的當屬姜文。大眾期待他再次平衡主流化的敘事和非主流的表達,而 他再次任性地試驗非主流敘事與反主流表達。在錯過了這次機會之后,不僅是與觀眾之間,姜文與他的電影夢想之間,恐怕也不止“一步之遙”了。這至為可惜,但 也再次證明文藝史上的一條定律:任何天才都不可能脫離時代與現實而孤立存在太久。徐克的《智取威虎山》可能是年末賀歲檔最值得借鑒的作品。港式英雄傳奇與 內地紅色經典融合程度之高,實在難能可貴。3D技術與中國本土故事的結合更堪作教科書。實話說,徐克近年作品在敘事方面不很周到,而《林海雪原》原作為他 補起了短板。徐克在這部影片中找到了各方面力量之間那個極其微妙的平衡點。
介乎新世代與前輩之間的,不妨歸作中生代電影人。黃渤幾乎已經成為中國實力派演員的代言,他這一年間出現在多部不同定位的影片里,且都能為之加 分。徐崢從演員向主創的轉型更是令人欣喜,他監制并主演的《催眠大師》堪稱2014年類型片里少有的精致標準之作,特別是考慮到高智商題材的影片在近幾年 的國產片中何其少見,這部影片的成績更加可貴。
多元市場的發育
2014年初,學院派出身的刁亦男憑借《白日焰火》時隔7年再次為中國影人捧回柏林金熊獎,也巧妙地憑著類型片元素與藝術片光環創下了金熊獎影 片在中國的最高票房,令人不禁對藝術片在中國的市場前景生出想象。年末,婁燁的《推拿》在臺灣榮獲6座金馬獎杯,不料卻在市場上失利。兩者的不同際遇不應 歸于藝術水準,而仍然要到中國電影市場發育程度的問題上找原因。說白了,當大眾能在“藝術片”的標簽下獲得一定的觀影愉悅和滿足,那么他們當然不會拒絕一 次“高大上”的觀影經驗;然而,如果觀影感受稍為沉重沉悶晦澀,則“藝術片”仍然會讓他們默默飄過。
當然,在那些電影文化相當成熟的城市,2015年或許會是藝術院線或者更多差異化院線萌發的開始。從而中國電影市場逐步趨于多元化,為電影創作 者提供更廣闊的平臺,也為電影觀眾帶來更多選擇。從長遠來看,當有關藝術片的信息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大眾視野里,他們遲早會學會接受這個“新生事物”,與此 同時,他們也會要求看到真正優質的類型片和文藝片。2014的金熊金馬故事,則是這個過程的新起點。
合拍片方面,好萊塢、乃至全球電影行業對中國電影市場的渴望,催生了空前復雜的中外合拍片身份!禭戰警逆轉未來》《變形金剛4》這樣的超級大 片挖空心思想以合拍片身份擠進中國市場,法國電影大腕讓·雅克·阿諾把《狼圖騰》搬上了大銀幕,由另一位法國人菲利普·穆伊爾導演的《夜鶯》甚至代表中國 角逐奧斯卡。在筆者看來,這些2014年發生的事件都顯示出“中國電影”這個概念日漸具備了深度全球化后的含義,它已經、并將繼續改變中國電影、當然也包 括中國電影藝術與美學的面貌。
可以預見,2015年中國電影的故事會更加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