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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是文學的生命力
山西作家 李駿虎
山西作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優良傳統,是由來已久、代代相傳的,最遠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趙樹理。早在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之前,深受新文學運動影響而成長于太行山區農村的趙樹理,就提出了做個“文攤兒”作家、為農民寫作的創作理念。《講話》明確提出“文藝要為人民大眾服務”之后,趙樹理創作發表了《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等一系列實踐作品。在《講話》的指導下,在趙樹理作品的影響下,后來被稱作山西文壇“五戰友”的馬烽、西戎、束為、孫謙、胡正,創作出了一批同樣為農民所喜聞樂見的、反映農村生活的作品,形成了獨到的創作方向和獨特的創作風格,被譽為“山藥蛋派”。從奠基人趙樹理到張平,這個流派橫跨兩個世紀,歷時近百年,在文學史上是絕無僅有的,這樣綿長的生命力,正是來自于“深入生活、扎根人民”。
為人民寫作是山西幾代作家的不懈追求。被山西省委、省政府授予“人民作家”榮譽稱號的有8位:馬烽、岡夫、西戎、孫謙、束為、胡正、鄭篤、張平,他們的創作主張一直對青年作家產生著深遠影響。馬烽同志健在的最后幾年,我正編輯著《山西日報》的文學副刊,馬老讓他秘書給我送稿子的時候,經常會附一張小小的便箋,叮囑我要學會多觀察生活、思考生活,那幾張用鉛筆寫就的紙條我一直珍藏著。“深入生活”是山西幾代作家的優良傳統。從“山藥蛋派”五老到新世紀以來的中青年作家,很多人都在省作協的幫助下有過掛職體驗生活的經歷。他們一直篤信和踐行著“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為了創作出反映時代精神和大眾生活的作品,他們大多掛職到縣鄉,蹲點到農村,和農民一起吃住,一起勞動,從而創造了山西文學的持續輝煌——包括“晉軍崛起”,也是插隊知青和山西地氣融合后生發出來的一個高峰。
我個人在這方面也受益匪淺。2004年前后,我的創作陷入了一個瓶頸期,剛開始以為是靈感的枯竭,后來發現其實是生活積累的貧乏,同一個素材反復使用,思路和格局也打不開。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省作協物色青年作家掛職體驗生活,我就積極地報了名,如愿以償地回到故鄉洪洞掛職縣長助理,跳出書齋投入火熱的現實生活中,和干部群眾一起為家鄉建設發展出力流汗。后來又擔綱分管科教文衛的副縣長一職,投入到了繁忙的行政工作中,包村子、跑項目,處理上訪事件,和各種身份、不同性格的人打交道。這一干就是滿滿當當的4年。這4年中我忘記了寫作,也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作家。就在我以為自己就要遠離文學的時候,無數的靈感、故事、人物、思想卻紛至沓來,以至于靠一支筆根本就無法書寫和表現。4年的掛職體驗生活,使我從 “江郎才盡”的枯竭轉變為“井噴”狀態,也使我的眼光從個人體驗轉變到關注大眾、關注時代上來。基于對這個時代大眾的精神狀況和價值取向的把握,尤其對鄉村的風俗沿革、生存狀況和農民的精神訴求的深入了解,我相繼創作出中篇小說《前面就是麥季》《五福臨門》,長篇小說《母系氏家》等,先后獲得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和趙樹理文學獎。
毛姆在評價巴爾扎克的時候說:“在所有為世界增添精神財富的偉大作家中,我覺得最偉大的是巴爾扎克。他是個天才。有些作家是靠一兩本書出名的……但是他們很快就江郎才盡了,即便再有作品,也是重復而已。偉大作家的特點就是作品豐富,而巴爾扎克的作品真可謂豐富得驚人。他表現了整整一個時代的生活,而他描寫的領域則像他的祖國一樣廣闊。”多年的掛職體驗生活,同樣改變了我的文學觀念,使我的創作漸漸回歸到現實主義的道路上來,發現現實主義才是最先鋒的,走現實主義道路的作家,是最具有探索精神的,他們直面現實、直面矛盾,直面人的生存現狀,同樣直面人的精神境遇,他們是時代的代言人,也是歷史的記錄者。就像巴爾扎克,怎樣豐富的閱歷和強大的內心,才能把這樣多變的時代和復雜的人物表現出來啊!為了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和藝術修養,在完成以掛職經歷為藍本的長篇小說《浮云》后,我決定再次深入生活,選取一個歷史階段來做個深入研究,也就是說通過對歷史的認知和歷史小說寫作,來鍛煉自己的歷史眼光,然后再用歷史眼光來觀察當下、書寫時代。我選取了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后,通過東征山西促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形成的那段歷史,并申報成為中國作協定點深入生活項目。這段歷史在文學上鮮有表現,史料也不充分。我用了3年時間來到當年東征的渡口和黃河兩岸采訪,考察地形、搜集資料、咨詢專家、訪問當事人,沿著當年紅軍東征的路線進行了細致的考察,得到了沿線干部群眾的熱心幫助。比如說永和縣,紅軍東征期間毛澤東率中路軍曾在永和轉戰13天,并在此地作出回師西渡的重大歷史決定,由永和縣于家咀渡口西渡回陜。在我多次采訪期間,永和的書記、縣長親自帶路,沿著當年毛澤東進出永和的路線跑了好幾天。當時正值春雨連綿,有些山路濕滑,車輛不能通行,我們基本上是互相攙扶著徒步上山下溝的。他們縣的宣傳部長、文聯主席、文化局長、東征紀念館館長、導游員和專家們都跟著,走一路介紹一路,互相補充,互相糾正。有時候關于傳說和史料的偏差,我們會發生激烈的爭論,以至于面紅耳赤、拂袖而去。就是在這樣的氛圍里,我把當年的季節氣候、地理環境、人居環境,老百姓養什么牲口,地上長什么草,都摸得清清楚楚。回太原后,如果永和方面有什么新的發現,他們又會及時從網上給我發來。就這樣,歷時3年終于打通了史料,理清了脈絡,開闊了思路和作品格局。萬事俱備,今年初,我向作協請了8個月創作假,一氣呵成30余萬言的長篇小說《中國戰場之共赴國難》,使自己的創作完成了對歷史的書寫,也使自己的作品種類趨于豐富。
生活就是一座富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以人民群眾為對象的寫作也永不過時,并且常寫常新。自2005年為了解決創作素材掛職體驗生活,到2011年帶著創作任務有目的的定點深入生活,我不但完成了自己創作上的不斷轉型和成熟,尤為重要的是社會和時代不斷地引發我的思考,有些作品在頭腦里慢慢地聚攏和成型。掛職伊始的10年后,我完成了表現中國鄉村文明在市場經濟沖擊下迅速湮滅的長篇小說《眾生之路》,里面的人物都是我所熟悉的鄉親,里面的事件都是這些年來正在中國大地上普遍發生的,這是一部鄉村文明的挽歌,我希望能夠引起全社會的思考。作品將發表在《莽原》2015年第1期,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2年的全國青創會上,我做了《生活遠比想象更精彩》的大會發言,這不是我個人的心得,這是山西文學半個多世紀持續輝煌的法寶,也是山西幾代作家奉行的信條。我理解,為人民寫作是符合創作規律的,文學大眾化的主張,是和“五四”新文化運動同時出現的,從新文學運動到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再到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是符合歷史發展要求的,也是順應廣大人民群眾精神文化需求的,人民的閱讀離不開表現他們生活的文學作品,人民就是文學的生命力。這就要求我們作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用自己的觀察和思考表現這個時代。生活體驗對作品的重要性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恩格斯說,“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托爾斯泰能夠寫出這部偉大的現實主義巨著,正是基于他長期而深入地對1812年俄國衛國戰爭當事人采訪和進行史料研究,而他對戰爭場面無與倫比的描寫,也是因為他親身參加過克里米亞戰爭。像巴爾扎克那樣具有驚人的創造力,他也不是憑空想象,他在小說中若要寫到某種場景,只要有可能,他都要去做實地考察,有時不惜作長途旅行去看一看他要描繪的某條街道或者某所房子。左拉說:“從來沒有人把想象派安在巴爾扎克和司湯達的頭上。人們總是談論他們巨大的觀察力和分析力;他們偉大,因為他們描繪了他們的時代,而不是因為他們杜撰了一些故事。”我們應該有這樣的認識,也應該有這樣的雄心,更應該有這樣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