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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13年下半年到2014年上半年,我創作了兩張有關林風眠的歷史畫,其中一張就是為參加第十二屆全國美展而創作的《橋上的風景》 。
《橋上的風景》主要是以肖像的形式表現林風眠、吳大羽、林文錚的歐洲留學生涯。畫題之所以叫“橋上的風景” ,最重要的意義是關于橋。巴黎是當時世界藝術匯集的中心,留學巴黎這一行為本身就具有溝通中西的橋梁意義,而橋作為藝術家心靈外化的手段,它既與現實關聯,又連接歷史。因此,創作構思以橋為主題,用肖像的方式表現三位藝術家,這對他們在中國美術史上的地位來說,也起到了點題的作用。
為老校長林風眠一代人造像,對身為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教師的我而言理應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是細想起來,其中包含了情感堆積、感受深化的過程與機緣。
自2006年開始,我在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中,為表現中共一大會議做了大量民國時期的資料收集工作。恰好因為這次的歷史畫創作,我在查閱資料的過程中進一步走近那一時期的人和事,開始對民國知識分子的命運產生濃厚興趣。民國的歷史是一段跌宕的近代史,許多知識分子在民國初期出洋留學,歸國后正要一展身手時,卻遭遇國運不濟、國難當頭的時期,其個人命運的起伏讓人唏噓不已!當然,吸引我眼光的是許多老照片中文化人的身影,他們的穿著和打扮,讓人難以忘懷。不同于普通老百姓,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無論是身著洋裝還是長衫,大都瀟灑、倜儻、風度翩翩。即便是在抗戰期間,西遷的大學教授們也會在聚會拍照時留下郊游一般的裝束和從容的表情。但真正了解了那一時期動蕩生活帶給人們的絕望、企盼,才更深刻地體會到那些裝束、表情背后飽含的辛酸。盡管抗戰時期顛沛流離的生活帶給他們無盡的苦難,他們中的一些人依然懷揣理想、仰望星空,完成了個人學術生涯中重要的著作,如梁思成的《中國建筑史》 、金岳霖的《知識論》等。對這一時期史實的接近,讓人感受到國家命運與個人命運之間的交集,使我總有一種沖動,想把極富歷史感的民國知識分子形象留在畫面上。
2013年下半年,學校動員為老校長林風眠的紀念館創作一批歷史畫,我幾乎沒有猶豫就選擇了林風眠1938年帶領國立藝專師生西遷這一題材,這種選擇基于我對抗戰時期知識分子境遇的認知所產生的情感,而這一時期也確是林風眠個人命運的轉折點——由象牙塔走向民間,從此脫離官場,無論后來遭受多少磨難都深潛于融匯中西的繪畫實踐之中。 《西遷途中的林風眠》完成后,在準備第十二屆全國美展期間,正好與同事們一道為油畫系的“國美之路”展覽做畫冊的編輯工作,對學校歷史的梳理讓人感慨于林風眠、吳大羽、林文錚等在青年時代業已形成的“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的理想和“為藝術戰”的人生態度,以及他們為實現這一使命所付出的苦難人生的代價。兩相對照,不斷加深了對老一代藝術家的理解,這是我以林風眠的留學生活來構思創作的重要原因。
在創作構思的過程中,我曾數易其稿。起初,我只是確定了以人物肖像形式來表現林風眠等人的留學生涯,然而畫中的主題要呈現什么、安排什么樣的場景,以及如何處理人物之間的關系等問題并不明朗。在圖片資料收集的過程里,有兩張老照片一直縈繞在腦海中,一張是林風眠、李金發、林文錚三人在德國游學時的合影,另一張是林風眠、林文錚、吳大羽在法國巴黎的合照。在對兩張照片的反復凝視中,我逐漸明晰了人物的形象感覺以及人物的組合方式。然而要找到一個什么樣的主題,才能將他們留學生涯的意義體現出來卻還在摸索中。在不斷變換小稿的同時,進一步閱讀有關他們留學時期的研究資料,看到了林風眠融匯中西的學術主張與象征派詩人李金發以及德國表現主義繪畫之間的關系,進而聯想到德國表現主義繪畫團體“橋社”的繪畫主張與民國知識分子在“西學東漸”中所具有的橋梁作用,最終確定了以橋作為創作的主題,畫面的形式和人物與場景的關系由此展開。
就繪畫主題與形式的關系而言,當下的歷史畫創作既有題材選擇、主題思想與形式之間關系的對應與匹配,同時也注重現代藝術中主題與形式被看作是一體的可體驗的感性呈現,歷史畫創作不是繪畫發展的過去式,而是作為繪畫的一種表現方式存在著。我在創作中考慮更多的是如何把握自己的真切感受與一種集體記憶之間的共生關系,如何將自己的體驗在繪畫形式的推敲與繪畫的過程中生發到具有繪畫表現力的高度,這是我在近些年歷史畫創作中所持的基本態度,也是創作《橋上的風景》一畫中所追求的目標。
回顧《橋上的風景》的創作過程,一方面有多年來在寫生中獲得的繪畫感覺,以及近些年從事歷史畫創作經驗的延續;另一方面也包含了自己繪畫態度形成過程中所得到的滋養。我的繪畫學習階段正值中國改革開放之初,從附中到大學再到留校任教,經歷了傷痕美術、 ’ 85新潮、新古典繪畫等層出不窮的藝術運動的蕩滌,其間既有師友們在教學與創作的開放與堅守中帶來的思考,也有如趙無極繪畫講習班、尤恩繪畫短訓班、司徒立當代繪畫講習班不斷地以開放的眼界讓我們重新審視繪畫的契機。近些年,許江院長提出的有關繪畫表現的強度、繪畫本體的純度、繪畫思考的深度的“體象三度”方法論,帶動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師生為重塑繪畫感受力而孜孜以求。我感謝這樣的氛圍,使自己有機會憑著對油畫的熱愛,心無旁騖地去探究老一代藝術家所倡導的油畫本體語言的深淺,并在歷史畫創作中努力實踐油畫語言在表現歷史題材方面所具有的魅力。
當我凝視老照片中林風眠、吳大羽、林文錚、李金發歐洲留學時的身影和他們透過鏡頭的眼神,不禁想起林風眠在1924年留學期間創作的巨幅歷史畫《摸索》 ,他在畫中以表現主義的手法描繪了人類文明中重要的文學家和藝術家的群像,把藝術創造蘊含的內心激蕩展現為天下關懷的歷史情懷。在相隔90年后,我在《橋上的風景》創作中表現林風眠一代人佇立巴黎橋頭的身影,是想以回望的目光表達敬意,并希望以繪畫的方式記住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