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瑞環編劇、高牧坤導演、國家京劇院演出的新編歷史京劇《安國夫人》新近在第七屆中國京劇節上亮相,以深邃的歷史品位和精湛的美學風貌,贏得滿堂喝彩,也為新編歷史劇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啟示意義。
思想是靈魂,劇本乃一劇之本。毋庸諱言,近幾年來新編歷史京劇雖然不少,但確能如當年《楊門女將》那樣立得住、傳得開的精品力作卻罕見。記得在一次老中青三代京劇名角的名段演唱會上,每位演員各自選唱兩段,所做的選擇竟大都是經典傳統劇目和革命樣板戲各一段,無一位選唱近年來問世的新編歷史京劇。這個事實表明新編歷史京劇要經受得住歷史與人民的檢驗,絕非易事。個中緣由,關鍵的一條便是能否在繼承的基礎上有真正的創新,能否對歷史真正有新的思想發現和審美表現。
創新離不開繼承。“沒有種子,哪來莊稼?”京劇舞臺上,已有如《擂鼓戰金山》等劇目中塑造的抵御外敵入侵的巾幗英雄梁紅玉形象。《安國夫人》的創新,正是在已有形象的基礎上,遵循唯物史觀,研讀歷史文獻,發掘歷史素材,對梁紅玉其人其事有了新的認識和表現。
《安國夫人》將視野延伸到“戰金山”抗擊金兵入侵之前的“平叛”(平定南宋御營都統制苗傅等擁兵叛亂)上,并有史有據地著意在“平叛”的矛盾漩渦里刻畫梁紅玉的政治智慧和超人膽略。第一場交代叛亂背景后,第二場即寫梁紅玉臨危受命,第三場表現梁紅玉單騎搬兵勤王,第四場寫梁紅玉與韓世忠定計,第五場展示保衛皇宮平叛勝利。五場戲環環相扣,節奏緊湊,情勢復雜,引人入勝。活躍于矛盾漩渦并決定著矛盾發展的,正是梁紅玉。其間,她對情勢的準確判斷和冷靜分析,對叛首心態的了如指掌,舍襁褓之子以為人質的斷然舉措……無一不精雕細刻出這一形象的人格魅力和智勇雙全。于是,一個在戲曲舞臺已有形象的基礎上的更加豐滿的梁紅玉形象,就真實、生動地塑造出來了。
劇作嚴謹的唯物史觀值得稱道。與戲曲舞臺上的穆桂英等女性形象主要采自民間傳說不同,梁紅玉乃真名真姓,采自歷史真實。《安國夫人》中第四場“定計”中的“復位”情節,也查史有據,只不過提出者乃張盾等人,而移至梁紅玉罷了。這是在尊重歷史真實基礎上所允許的藝術真實,即“不必實有,但是會有”也。總之,《安國夫人》是成功的戲劇而絕非戲說,是精彩的傳奇而絕非離奇,是厚重的大情大愛而絕非個人小悲歡的咀嚼,是硬氣、骨氣、正氣之作。
《安國夫人》之“魂”,還在對歷史的獨到發現和對歷史經驗的精辟總結。北宋末年的生產力水平在世界領先,科學技術發達,四大發明中的三個都是北宋時期發明的,孔孟之學、程朱理學都很盛行,但為何垮臺在“只識彎弓射大雕”的金兵入侵之下了呢?《安國夫人》第七場以審美的藝術方式,通過丞相朱勝非回答韓世忠的那大段核心唱段,揭示得鞭辟入里:“治國安邦要在主張,戰和攻守仔細度量。一味求和與忍讓,國人沮喪金兵猖狂。選人用人多有不當,小人庸人禍亂朝綱。”一是一味主和賠錢,政策錯誤;二是用人不當,庸人小人當道。判斷深刻,而且振聾發聵。
再精深的思想意蘊和再厚重的歷史內涵,都必須通過精湛的藝術表現才能傳達出來。《安國夫人》的舞臺呈現,可謂陣容整齊,精彩紛呈。梅派傳人董圓圓飾梁紅玉,唱念做打,文武全才,深得梅派風采;奚派傳人張建國飾朱勝非,老辣穩重,文氣十足,那段總結北宋滅亡的唱段,再經打磨,深信會如《甘露寺》中喬玄那段“勸千歲”一樣,廣為流傳,成為經典;新人田磊飾韓世忠,顯現出堅實的功底和發展潛力。不僅主演,就連飾士兵的龍套,武戲的高水準也令觀眾嘆為觀止。可以說,京劇的美在《安國夫人》里得到了充分體現。
當然,《安國夫人》要真正成為“高峰”,尚需精雕細琢,修改打磨。比如,梁紅玉“舍子做人質”的戲做得不足,尚有升華的空間;韓世忠形象似乎魯莽了點,缺點元帥風度;舞臺美術過實,缺少空靈感,尤其是皇宮花園的布景,與京劇的“寫意”美學追求相悖。愿《安國夫人》再上一層樓,由“高原”而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