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劇《守護夕陽》是一部反映當代養老題材的現代戲。該部戲劇的主人公張瑛,根據山西省“孝老愛親模范”李麗珠的事跡創造。但是這部戲劇的編創者們卻并沒有完全按照實際生活來組織情節、結構故事,這保證了作品能夠有足夠的距離和空間,來提升生活原型所缺乏的藝術想象。因此,當張瑛作為一個養老院的主任醫生出現的時候,展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老齡社會。
在這個小小的社會中,首先是嚴峻的醫患關系。例如劇中人黃桂蘭因飽受精神刺激,搶了拐杖,打傷了醫生,由此引發年輕的醫師們對于職業前途的惶恐和不安。“實習來到養老院,想不到病人真難纏;一會兒瘋,一會兒癲,一會兒靈醒一會兒憨;吃飯睡覺三不管,在這里一天我就像過了一年” ,這種度日如年的擔憂,讓醫生倍感“起碼的安全都沒有保障” ,這成為養老院日常生活中揮之不去的心理底色。
而養老院在辦院過程中,面臨的社會質疑又成為這個小社會能否合法存在的重要困擾。這里不但有來自上級部門對“院中院” 、“企圖套保”的不斷審核,以至于出現來自三甲醫院限期整改的通知,養老院請調、辭職的狀況此起彼伏。還有來自患者家屬出于個人利益的無端責難。例如劇中人杏花,既不愿意盡孝,也不滿意花錢讓婆婆在養老院獲得“互相關愛”的生活,用所謂“昧著良心收黑錢”“養老院是不是辦不下去了,拉人湊數”等理由,逼迫養老院讓婆婆回家,這同樣成為養老院日常生活難以避免的尷尬局面。
所有這些都是圍繞在“養老院”這個特殊環境周圍的嚴峻現實。因此,反觀養老院中的每一個人,除了曾經的社會職業、社會地位,以及個人的修養氣質、生活狀態不同之外,構成他們共同生活相處的基礎只有一個:老年。而他們共同面對的則是:如何安詳而快樂地走過老年生活。當劇情隨著養老院活動室中的劉長發、張健康、高教授、傅書記、鄭奶奶、黃桂蘭、陳大爺的生活一一推進之時,就會發現靠著女主人公張瑛扭結起來的這些人及其生活,才是這部戲劇的情節核心所在。
劇作家用散點布局的方式,將劉長發與劉鐵山之間的父子情感、黃桂蘭與杏花之間的婆媳關系作為主要的敘述焦點,交織于養老院的興辦過程中,其間錯雜以陳大爺常年的義務捐助貧困兒童、高教授將錯就錯地關愛黃桂蘭、傅書記略帶偏頗的正義之舉、鄭奶奶高壽而不糊涂等情節,生動地演繹出老年人各具情態的生活面貌。
在這部劇作中,劇作家有意識地在情節延展時調動人物之間的情感高潮。劉長發因為年輕時率意拋棄了妻子,讓兒女自幼受到心靈創傷,在病情危重之際,經過張瑛的協調和勸慰,終于與前妻通過電話取得聯系,年老時的懺悔最終感動了兒子,遲到的一聲“爸”將二十年的積怨終于冰釋。在這個過程中,情緒一度恍惚的劉長發錯將張瑛和王雪看作了自己的妻、女,兩位醫務工作者在生命瀕危的患者面前,全身心地承擔了家人的職責。而與之相對的黃桂蘭在罹患失憶癥后,將高教授當作丈夫,把青春的美好記憶和對已逝丈夫的純真感情,全部托付給對方。在兒媳杏花屢次逼迫下,黃桂蘭對家庭倍感“餓”“冷”“累”“怕” ,最后在張瑛面前喊出了一句“媽” 。這句話讓張瑛意識到“兒女有難依靠娘,阿姨渴望我保護她。她內心孤獨盼溫暖,她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家” ,養老院和醫生成了老年人踏踏實實、安安心心養老的最終依靠。這種情感的集中爆發,以原生的父、母之愛,將老年人狀若處子的心理幽微和養老醫護的細膩體貼呈現出來,形象地說明了“老人怕孤獨,老人盼溫暖;老人需關懷,老人待承歡”的養老主題。
“養老”是一個具有時代感的社會問題。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已經占到總人口的10 %,按照國際標準,中國的人口年齡結構已經進入老齡化階段。截至2013年,老齡人口已經超過2億,中國的老齡問題已經成為關乎國計民生和社會發展的重要問題。對于老齡問題,當前的影視劇作并不乏深入的渲染和表現,但是通過戲曲樣式淋漓盡致地展現,晉劇《守護夕陽》可算得上第一部。該劇用豐富多彩的老年生活,詮釋了“醫養結合”的扶助理念對老年人的意義和作用。這雖然不算是解決老齡社會問題的根本良方,但卻是當前展示老年關懷的最切合的方法。當然,藝術地理解和表現對于養老事業的關注,顯示了藝術工作者高度的社會敏感和責任擔當。
可貴的是,來自太原市藝術學校的晉劇藝術家們,用自己的生命實踐回答了養老事業的終極目標。在《守護夕陽》中養老院中的六位老人的扮演者,都已經是超過65歲的老年藝術家,甚至劇中的張瑛的扮演者、梅花獎獲得者吳愛卿,也已經60歲。這些老藝術家們用自己對于年齡的真實體驗,很好地展示了老人所具有的各種情態;同時用自己對晉劇藝術的堅守和熱情,很好地展示了老有所養、老有所依、老有所樂、老有所安的生活理想。正如該劇在開始和結尾所演唱的“活它個輕松愉快有尊嚴,夕陽映晚霞” ,這種“有尊嚴”的、輕松愉快的生活,正是老年人應該秉持至久的,也是當前社會中所崇尚的健康老齡化的生命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