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緩慢的新疆時間里寫成這部書,前后寫了10年。10年間我游走于南疆北疆,至今我仍懷念我在南疆獨自行走的日子,我背著相機,一個人在庫車 老城的巷子里走,在那些已經很難走到的村子里走,走累了停下來,坐在靠墻根曬太陽的老人中間,對他們笑笑,他們也對我笑笑,用他們脫光牙齒的嘴。我隨身帶 著紙煙,一人遞一根,跟他們一起抽煙。我不會維吾爾語,他們也不會漢語。其實什么話都不用說,就像坐在自己的老父親身邊,一輩子的時光都在這里了,陽光暖 暖和和的,心里清清楚楚的。那樣的感覺,就像坐在自己不曾經歷的別人的日子里,遇見的每個人都仿佛是自己,照著誰的生活過下去,都是可以認命的一輩子。
庫車那地方的生活,就這樣讓我看懂了。我仿佛做了幾輩子的庫車人。我寫了《半路上的庫車》(《在新疆》第二輯),寫我默默看見卻幾乎沒說過話的那些人。又寫了長篇小說《鑿空》,寫的是一個聾子耳朵里的聲音世界。
《在新疆》是我和新疆的一場漫長相遇,我在新疆出生、長大,還將在這里老去。新疆是我的家鄉,當然,它也是說不同語言、有著不同文化信仰的許多 個民族的人們共同的家鄉,這便是在新疆生活和寫作的不同。我用漢語寫作,但是還有那么多的作家他們用維吾爾語、用哈薩克語、用蒙古語在寫作。寫作本身是一 種秘密。我們需要知道別人的心靈秘密,我們需要知道同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過著同一種生活的作家們在想什么。當我用一本《在新疆》呈現出我的新疆生活時,我非常希望知道一位維吾爾語或哈薩克語作家呈現了怎么樣的一種新疆生活? 當我寫到有關新疆的一個事件、一段生活時,維吾爾語是怎樣表達它們的?哈薩克語是如何敘述的?我們需要相互傾聽,相互看見,這幾種語言之間的關系非常微 妙,每一種語言都在表述同一個地方,但是表述的肯定千差萬別。所以寫作的秘密真的是這樣,作家從事的就是這樣一種通過文學來顯露心靈秘密的職業,通過文學 來做溝通。
文學藝術是人類最古老的心靈溝通術。文學是上帝留給人類的最后一個溝通后門。當我們用其他的形式不能保持正常溝通時,那么文學這種溝通就變成了 最后的,因為在文學中作家呈現的是人,文學是一種講感情的藝術,當在其他方面講不通的時候,那么咱們就講感情,坐到一起講人的共同感情,這就是文學。大家 都回到人的位置,把民族放下,把宗教放下,把文化放下,把政治觀念放下,坐到一塊講人的感情,最后是可以講通的。
我希望《在新疆》是我和新疆的一場心靈溝通。相對于全國的讀者,我更希望這些文字被新疆各民族的讀者看到。
最后感謝魯迅文學獎。感謝公正、正義的評委們,你們在這個多事之秋,給了新疆一個好消息。感謝我的讀者朋友們,多年來你們早已把最珍貴的獎勵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