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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早已是國內科幻文學界的領軍人物,劉慈欣還是常常以“科幻迷”的身份打量自己。
他說:“《三體》并不是一個真正的高峰,它能夠被大家所熟知,也存在一些幸運因素。”劉慈欣與深晚記者的對話,坦誠、清醒,有一種站在峰頂的平靜。
劉慈欣,應是科幻文學界被媒體追逐最多的作家。他的《三體》系列被評為“放到國外也毫不遜色”,今年剛剛推出了《三體1》英文版,更早之前傳出了《三體》被改編成電影的消息。對于一直生存邊緣的科幻文學作家而言,劉慈欣的成功并不容易復制。
最糟的宇宙和最好的地球
深圳晚報:就像您在《最糟的宇宙和最好的地球》一文所寫,“科幻文學長期處于邊緣化狀態,科幻小說的市場很小,只有一個很封閉的讀者圈子。中國的科幻迷一直是一個顧影自憐的群體,他們一直認為自己生活在孤島上,感到自己的世界不為別人所理解。”為何在這種情況下,開始創作科幻小說?
劉慈欣:“文革時期”,我就開始大量閱讀科幻小說,應該是中國第一代科幻迷,純粹因為喜歡。80年代初,我開始創作,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沒有什么特別原因。一開始寫四五千字的短篇,后來才漸漸寫長篇。80年代初,有一個科幻小說的高潮,但在1983年就進入低潮,一直持續到90年代中期,科幻小說才逐漸復蘇,這中間我的寫作也有停頓。
深圳晚報:您的成名作《三體》2006年在《科幻世界》上連載時,就備受關注。2008年、2010年先后出版了三部后,更被譽為“放到國外也毫不遜色”。可否給我們談談《三體》的創作過程?
劉慈欣:《三體》出版之際,中國科幻界正處于焦慮和壓抑之中。這時,科幻作家們正在為吸引科幻迷圈子外的讀者做出巨大的努力。他們認為,要想吸引圈子外的讀者并獲得主流的承認,必須拋棄坎貝爾式的“科幻原教旨主義”,提高科幻小說的現實性和文學性。
《三體》的前兩部也體現了這種努力。第一部描寫了“文革”的故事,在第二部中,在抗擊外星侵略的近未來,中國仍處于現在的社會體制之下。這些,都是試圖增加讀者的現實感,為科幻的想象找到一個現實的依托和平臺。也正因為如此,作者和出版商都對即將出版的《三體》的第三部失去了信心。
因為隨著故事的發展,第三部不可能再與現實接軌,只能描寫遙遠的未來和更加遙遠的宇宙,而這些,被認為是中國讀者不感興趣的。于是作者和出版商達成了一致意見,認為既然第三部不太可能取得市場上的成功,就干脆拋棄科幻圈外的讀者,寫成一部很純的科幻小說,這也算是對身為鐵桿科幻迷的作者的一個安慰。于是,第三部成為科學幻想的狂歡,描寫了多維和二維世界、出現了人造的黑洞和小宇宙,故事在時間上一直到達宇宙末日。但出乎作者和出版商的預料,正是只寫給科幻迷看的第三部造就了《三體》三部曲的巨大成功。
深圳晚報:您不只一次提過,克拉克對您的影響很大。
劉慈欣:是的。1981年,我參加高考的這一年,第一次讀到了克拉克的經典之作《2001:太空漫游》。當時“文革”剛剛結束不久,人們能讀到的大多數科幻作品是凡爾納、威爾斯這樣的古典科幻作品。所以,當克拉克的現代科幻作品到來的時候,似乎給中國科幻迷打開了一扇窗,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感覺。
克拉克的小說很符合大眾心目中科幻的形式,科學幻想在他的小說中并不僅僅是一張皮,而是核心。他的作品則呈現出廣闊的視野、絢麗的想象力,還有深遠的哲學思想。也是克拉克讓我產生了寫科幻的念頭,我曾經說過:“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對《2001:太空漫游》的拙劣模仿。”
《三體》打破科幻小說
封閉的讀者圈
深圳晚報:今年,《三體》傳出將推出英文版的消息,此后分三步在美國出版發行。有人評價:《三體》讓我們首次做到了“科幻出口”。
劉慈欣:我并不認為取得了多大成功,也沒有抱太大奢望。眾所周知,美國是科幻文學的中心,對翻譯作品有一種天然的輕視,美國讀者的反應還是未知數,這只是一個開始
不僅科幻文學,中國主流文學在國外的境況也莫不如此。很多時候,某某的作品在國外出版,最后成了一個炫耀的資本,外國讀者其實并不多。
深圳晚報:《三體》被改編成電影,網友反應喜憂參半,喜的是經典科幻將被電影化,憂的是認為國內電影工業沒有能力拍好《三體》。還有人認為,您本人沒有參與劇本的創作,也很難保證《三體》電影的質量,總有種《三體》被賤賣了的感覺。
劉慈欣:迄今為止,我沒和《三體》電影團隊的任何一人見過面,只和其中一人有過電話和郵件聯系,因此不知道運作的具體情況。
《三體》的電影改編權,是在《三體3》出版之前,簽約轉讓的。當時,甚至沒有人正眼看《三體》一眼,也沒有太多的選擇,當時的想法也簡單,既然有人想買,就轉讓了。誰都沒想到《三體3》會產生那么大的影響,很難講后悔或不后悔。只希望《三體》電影能取得成功,我愿意盡可能地協助他們。
深圳晚報:《三體》對中國科幻小說產生了哪些影響?
劉慈欣:我并不想謙虛。自葉永烈的《小靈通漫游未來》之后,《三體》應該是另一個高峰,它打破了原來科幻小說封閉的讀者圈。
這個影響力,不否認與內容有關系,但也有許多幸運因素。如果僅僅就作品論作品,從我一個“老科幻迷”的角度,我不認為《三體》是一個真正的高峰,文學創作者要時刻保持清醒。
科學反思應該持有
基本的尊敬
深圳晚報:目前,國內與國外的科幻小說,存在多大的差距?
劉慈欣:這個問題要分開兩方面談。首先,文學作品本身很難講,特別是類型文學,文化背景不同,很難定量地評價差距。
但是,從受眾群體、市場規模、科幻文化滲透等方面來看,我們與美國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例如國內發表過科幻小說的作者不少,但大多是寫了一兩篇不見了,長期把科幻文學創作當做事業的人,也就二十幾個。
深圳晚報:年輕一代科幻小說家的表現如何?
劉慈欣:年輕的作家如飛氘、寶樹等,近些年嶄露頭角。總體而言,年輕一代的特點是多元化,沒有共同的風格。這與美國科幻黃金時代有很大區別,當時美國科幻作家都圍繞在《驚險科幻小說》主編坎貝爾的周圍,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綱領。反觀國內,科幻作家也圍繞在《科幻世界》雜志周圍,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綱領,自己的風格,這是一個很大的差異。
深圳晚報:當下科幻小說創作,大多對科學技術持反思、悲觀傾向。但您似乎一直比較“樂觀”,您仍堅持之前的觀點嗎?
劉慈欣:是的,我對科學仍然持一種樂觀的態度。上世紀30至50年代,科學技術給人很深的期望和光明的未來。但自60年代之后,整個科幻文學領域進入了由樂觀走向悲觀、由光明走向黑暗的過程。更有甚者,開始對科學進行了妖魔化的描寫。此外,從創作角度,描寫“黑暗未來”可能更好寫一些,更有創造的空間。
對科學的反思是應該的,但也應該保持基本的尊敬。科學就像糧食,吃多了當然有副作用,但完全拋棄它是不可能的。
劉慈欣
1963年6月生,中國電力投資公司高級工程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新生代科幻小說的代表作家。代表作《三體》系列,包括《地球往事》、《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