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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文學評論家李敬澤的新書《致理想讀者》,近日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是李敬澤近年來有關文學的文字和言談,既有對文學現狀的思考、文壇新現象的剖析,也有對莫言、賈平凹、畢飛宇、馮唐等作家及其作品的點評。
近日,李敬澤接受京華時報采訪時談及當下的文學批評環境稱,文學座談會有它存在的必要性,但逐漸沒有那么純粹了,“這不僅是社會風氣的問題,而是作家與批評家之間思想的碰撞和張力消失了。”
京華時報記者田超
□關于理想讀者
一種無功利的閱讀狀態
談及什么是理想讀者,李敬澤說:“它肯定是沒有標準的,誰都可以讀書。不必糾結自己是不是理想讀者,也沒有必要吃飽了撐的去琢磨別人是不是。所謂的理想讀者,其實是一種比較好的閱讀狀態。特別是針對文學書而言,當我們拿起一本文學書的時候要從中得到什么,從功利的意義上說,什么也得不到。你看了一堆愛情小說,可能還是不會談戀愛。讀書的價值在于,給我們提供一個精神上的遠方。”
從五年前出版的文學評論集《為文學申辯》,到今天的《致理想讀者》,李敬澤認為,當前閱讀的大環境沒什么改觀,“這兩本書從題目上來講,都帶有防衛性,《為文學申辯》是防守的姿態,《致理想讀者》從骨子里講也是防衛性的姿態。在我們這個時代,文學的價值和意義,它與我們人生的關聯受到了挑戰。當我們大家都看重什么東西都要有用的時候,那么文學的意義何在?這確實就成為一個問題。我也是有意無意的,去面對公眾去申訴文學的價值,去申訴它的無用之用。”
在書中,李敬澤也提到當下的學校教育,無助于這種“無功利閱讀”狀態的培養。“在歐洲一個中學生畢業時已經讀了很多國外文學的基本經典,他的感受力得到了充沛的培育,而我們的中學生大概顧不上這個。”
□文學批評現狀
缺乏思想碰撞上的張力
書中有不少文章是李敬澤給青年作家們寫的序言,有人把李敬澤稱作青年作家的教父,也有人說他是序言專業戶。李敬澤笑著說:“誰神經病啊,特別愛給人去寫序言。我天天在抵抗寫序言,有的時候也在所難免。我現在聊以慰藉的是序言這事不是現在才有的,我看唐宋八大家的集子,那序言多了去了,魯迅給人寫的序言出書的話,也能出《魯迅序八集》。當然,我不是自比唐宋八大家或者魯迅。序在中國,本身就是一種文體,像唐宋八大家他們給寫序的書有的都沒了,但是他們的序還留存下來。”
與寫序言的人情味相類似,現在的文學評論家們還常常在一些新書研討會上碰面。李敬澤認為,文學座談會有它存在的必要性,本來是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一個媒介,但現在逐漸沒有那么純粹了。“這不僅是社會風氣的問題,也不是簡單的人情問題,而是作家與批評家之間思想的碰撞和張力消失了。有的批評家也沒看過作品就開始評了,作家從批評家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營養,批評家也看不出作家的一些用心之處。”
李敬澤認為,作家和批評家之間應該有一種思想碰撞上的張力,作家的作品對批評家形成挑戰,批評家以他的洞見對作家形成壓力。
學術化禁錮了文學評論
談到文學評論的逐漸弱勢,以及這種思想碰撞張力的消失,李敬澤稱更深層的一個原因是文學評論的學術化。“我們現在的文學評論從90年代以后,越來越變成在學院里封閉運行的一門體制化學術,它被充分納入學術體制,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其主要的目的不在于跟現在的文學現實,跟當下作家的創作對話。也就說,已經可以自己玩自己的了,現在很多批評家對現在的文學沒什么興趣。”
問及現在的文學評論界是不是太過于一團和氣了,不如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那么爭鳴,李敬澤說:“現在不是不打架,而是架吵得水平太低。看過之后我們就疑惑,這個吵什么呢?既不能增進我們對文學的理解,也不能增加我們對人生的認識。所謂文學的黃金時代,不過是每一代人自己的錯覺而已,就像我永遠認為我那個青春時代是黃金時代。等到80、90后到我們這個年紀,就會覺得他們年輕時是黃金時代。”
□再談作家與現實
缺乏應對復雜現實的自覺性
“作家被巨大的社會景觀嚇住了,相比于這個高速旋轉、奇跡迭出的世界,作家多么小多么無力。”對于作家與現實社會的關系,有不少作家感慨現實比小說更荒誕,生活大于想象。不過,李敬澤認為,這是作家們得了生活恐懼癥或生活抑郁癥,“我們應該看到這個時代社會景觀的復雜性,可以說是中國前所未有的,很難想象哪個時代像現在這么復雜。就一個個體來說,他從早晨起來到晚上面對的事情,也比以前任何時候的一個中國人復雜得多,這給作家造成了很大的難度。不過,我們的作家們還缺乏思想上的準備,也缺乏藝術上的努力,甚至也缺乏應對這種復雜景觀的自覺性。我們還是從過去的常規和習慣出發,就像用農耕時代的東西,來應對此時此刻的中國,這肯定是要出問題的。你還是286電腦的系統,要運行最新的蘋果軟件,這一定是會死機、黑屏。”
相對于一些老牌作家,李敬澤注意到,近年來一些青年作家包括一批媒體人出身的寫作者正為中國小說帶來新的可能性,比如夏榆、阿乙、李海鵬、黃驚濤、阿丁等,“我對年輕的作家更懷有期待,并不是一般意義上所說的寄希望于年輕人。現在的年輕作家,面對復雜經驗的時候更加敏銳,他們也沒有原有的文學經驗那些包袱。”
■書摘
李敬澤點評馮唐
馮唐小說寫了十幾年,粉絲遍江湖,傳言此人是一高手,但是,沒人說得清他是哪門哪派,也沒哪個批評家愿意招他惹他——我不記得有哪位成名批評家拿他試過招,我也不想惹這個麻煩,這只會暴露文學之樹之綠和理論之灰。中藥鋪里,每一味藥都有一個抽屜,但馮唐這味藥裝不進任何抽屜,只好放在柜臺底下,知道他在,權當他不在。
不能納入現成闡釋系統的小說家當然是不幸的,至少是當不成大師,他注定是癲和尚癩道人,破履爛袈裟,度牒也沒有,游戲紅塵,不干不凈。而大師,需要被闡釋、被放進藥罐子里熬成濟世利人的湯。正如有的和尚注定當方丈,寶相莊嚴,看著就像,注定受十方香火,有巍峨廟宇、金珠玉帛配他。
癲和尚若是做了小說家,大約就是馮唐這樣。他無差別心,他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分成爹媽兒子,分成領導、知識分子和群眾,正如醫生眼里,人在產房一樣、推進爐子時也一樣,在搓澡師傅眼里,人在澡堂里一樣,深知眾生平等,做了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方做得成癲和尚,酒肉穿腸、呵佛罵祖。
————摘自書中《無托邦》一文
人物簡介
李敬澤,原《人民文學》雜志主編,現為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1964年生于天津,祖籍山西。1980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在《小說選刊》《人民文學》雜志工作。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批評寫作,曾獲中華文學基金會馮牧文學獎青年批評家獎、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等。著有《顏色的名字》《紙現場》《河邊的日子》《看來看去或秘密交流》《冰涼的享樂》、《讀無盡歲月》《見證一千零一夜》等多部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