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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沙的春天離開之后,遇到了湘籍作家盛可以的圖文新書《春天怎么還不來》。
《春天》繪制的是紅衣小女孩和黑狗奧巴馬在益陽鄉村里的童年世界,對故土的復雜情感充溢其間。這與她往常的文風很“分裂”,《北妹》《水乳》《死亡賦格》等書中,她的語言風格猛烈,書寫冷酷。
王躍文、田耳之后,盛夏之時,悅讀版再次呈現一位充滿特質的湖南籍作家:她生于益陽,后移居深圳,“習慣了冰冷,從不指望從周圍攫取一絲暖意”,成為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樂意做一個異鄉人。
盛可以是“庸俗齷齪浮躁無恥的20世紀70年代生人中的異數,她的存在讓后人百年以后不能將這一代人全盤總結為言語短舌和思想平胸”,作家馮唐曾如是說。
盛可以的文字以凌厲著稱,堪稱“盛氏兇猛”,而這本書似乎不一樣。
這不是一本可以輕易瀏覽的書,一旦開啟,你會如我一般,去尋找多年以前的那個自己,像當年的自己在不停地追問:春天怎么還不來?
出于對已經死去的小黑狗“奧巴馬”的懷念,盛可以用書法余墨畫出了身著紅衣的女孩和奧巴馬,驟然間,對童年和故鄉的思念洶涌而來,令她無法停筆,于是跟隨畫筆回到了湖南益陽的湖邊小村,“我對河那邊的世界充滿好奇與幻想。我始終感覺自己困在那兒,從孩提時代到青春期,心向遠方,猶如折翅的鳥,在單調乏味的鄉村,做著飛翔的夢。”捉蜻蜓、釣青蛙、偷西瓜……53篇彩色水墨畫配散文,再加上另外7張單獨的畫作,便成了《春天怎么還不來》。
盛可以不喜歡寫短文。這本書“原本就是先有畫,畫才是這本書的主體。小文也是有感而發,寫得精練,也比想像中寫得快樂。”她說,能夠在中年之時找到一個新的愛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有時候我喜歡寫字,有時喜歡繪畫,這將是熱愛終身的兩件事。”
讓她沒料到的是,這本書的讀者群年齡從四五歲跨至四五十歲。一位90后讀者給盛可以寫信,這位大二女生寫道:“畫冊與小說是不同的表達方式,卻同是與這個世界溫暖相擁,‘春天怎么還不來’,我想,這句話更是對人性與自由的呼喚……”看到這樣的理解,盛可以說,她因此“一點也不擔心,人生的不同體驗會造成人性隔閡。”
關于本書
“小孩看到樂趣,成人讀到悲傷”
瀟湘晨報:書里所描繪的是70、80一代人的童年,年輕一代的讀者能夠讀出文字里的靈魂嗎?
盛可以:小時候的鄉村干凈貧窮,沒有商業污染,而且那時候的食物味道好極了。不管是哪一代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童年,母愛、孤獨,小憂傷。高興的是,這本小畫冊出版后,我有了一批小讀者,小孩子看到童年樂趣,成年人讀到悲傷本質。父母看文字,小孩子看畫,我想象那種閱讀畫面,覺得很溫馨。也就是說,我參與了他們的童年,我的畫也許在他們的童年記憶中留下印象,這是我沒想到的。
瀟湘晨報:這本書充滿童趣和鄉情,但每次都因為“奧巴馬”的出現而帶著孤獨和傷感。對于狗與人的關系,你是否有更獨特的理解?
盛可以:2012年我回老家,我媽養了一條小黑狗,毛發黑緞子一樣,四只蹄子雪白。我給它取名奧巴馬。我們家一直養狗,記憶中不知養了多少條,但均死于非命,因為有人盜狗毒狗賣錢。我和奧巴馬相處十來天,回北京后給它寄零食買玩具,但沒多久它吐血而死,應該被人下了毒。這是我最傷心的一次。再加上故鄉兩百年的古橋被拆改,幾件事一起,感覺自己的童年正在坍塌,心中積郁。無意間拿起筆來胡畫,發現畫畫是很好的宣泄方式,因此放下寫作,整整畫了三個月,梳理了對故鄉的復雜情感。鄉下人養狗并不是愛狗,而是看賊。對我來說,它就是小伙伴,它有表情,會笑,有喜怒哀樂。
瀟湘晨報:你的繪畫受到過誰的影響嗎?將來你是否會在繪畫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盛可以:我沒有基本功,筆法是不耐看的,尤其在行家眼里可能淺薄可笑。我不在乎。既然有這么多人喜歡我的小畫,我就覺得我應該畫好些,基本功弄上去,經得住指指點點。所以我買了畫譜來讀,來揣摸,挺修身養性的。我曾經對李成范寬的山水畫著迷,那么淡然悠遠,靜謐無爭,正是其繁復細致、淡泊悠遠的境界,讓我很多年都不敢嘗試畫一筆。我很幸運,人到中年,忽然發現一個新的愛好,多大的福分啊!想那么遠干嘛呢?我會繼續寫小說。
關于自己
“生而為人,有更強大的干擾需要面對”
瀟湘晨報:你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大多坦然面對隱秘欲望,可以把《春天》當成你小說的索隱嗎?
盛可以:畫畫以及配的小文,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柔軟的,溫暖的,我的小說里沒辦法寫這些,因為描寫這些將是唯美的,而唯美不是我的語言風格,小說是虛構,有很多丑惡的、幽暗偏僻的,丑的惡的畫個圖出來,很難有審美愉悅,但在小說中,就是人性,就有剖析,就有深度,就產生力量、光芒。畫畫是很私人的情感回顧,是年暮的傷感,是無以言表的憂傷。我以拙樸簡單應對一切復雜圓滑,我對自己的定義是,努力回歸于自然的人,摒棄機心,不追根問底。我希望身邊的一切也像水一樣流淌。但我是一個作家,我保持作家內心的復雜、斗爭、多疑、猜忌,和一切可能構成虛構世界的豐富。算是分裂吧。分裂是美好的。分裂告訴我們,這世界從來沒有什么是正確的,或錯誤的。
瀟湘晨報:從犀利小說到溫情散文,是不是寫小說讓你太孤單,需要尋找一些力量讓自己取暖?從洞庭湖畔鄉村走到深圳、北京這些大城市,你的鄉愁在何處安放?
盛可以:習慣了冰冷的人,不需要取暖,從不指望從周圍攫取一絲暖意。是生命就會孤獨,人如此,狗也如此。鄉愁無處安放,是小事,靈魂無處安放,才是問題所在。鄉愁怎么安放,這是矯情的,生而為人,有更強大的干擾需要面對。我樂意做一個異鄉人,也始終在異鄉,有時候很羨慕那些在一個地方生根發芽的人,他們的作品也在那個地方生根發芽。我和我的作品都是漂泊的,像一朵云,不知道漂到哪里,不知何時化成酸雨。有些東西沒法改變,有些命運自有安排,唯一能做的是,投入自己的生活,并且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