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戰爭背后的心靈重建——評小劇場話劇《槍聲》(余非)

　　近兩年的北京戲劇舞臺，出現了不少以戰爭為背景的作品，像國家話劇院復排演出的《紀念碑》《死無葬身之地》，白俄羅斯揚卡·庫帕拉國家模范劇院 演出的《啞巴》、以色列蓋謝爾劇院演出的《耶路撒冷之鴿》等。這些劇作或著筆于戰爭的殘酷，或聚焦于人性的探究，或關注民族的命運，無一例外都傳遞出創作 者們對戰爭的理解、對人性的反思、對和平的期盼，也讓中國的觀眾感受到了不同國家戲劇人在面對戰爭這一極端情境時的藝術選擇。那么，同樣面對此類題材，中 國的戲劇人又將進行怎樣的思考和表達呢？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100周年之際，由傅玲編劇、唐燁導演的小劇場話劇《槍聲》日前登上了北京人藝實驗劇場的舞 臺。與其他劇作不同，該劇并沒有把敘事重心放在戰場之上，而是落在了戰爭前后人心的艱難轉變和情感抉擇過程上，意在表現心靈世界的重建，引人深思。

　　該劇始于一場戰爭中的特殊審訊。圍繞一聲槍響背后引發的英國軍官哈里的離奇死亡，德軍上校西格蒙德、軍官弗蘭克、法國青年丹尼斯和克萊爾被設置 到了一個極端化的境遇中。冰冷、殘酷的戰爭逼迫著每一個參與者作出關乎“真相”的選擇，要么堅守秘密、要么向現實妥協、要么窮盡險惡招數，而隱藏在這種選 擇背后的正是日常生活中那一個個關于友情、愛情和親情的故事，是無法躲避的被拷問、被關懷的人性。由“槍聲”出發，劇作著重在弗蘭克與哈里、弗蘭克與艾瑪 兩條主要的情節線索上展開了敘事。

　　弗蘭克與哈里是大學同窗，他們厭惡戰爭，都向往著積極、陽光、美好的生活，但終究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被各自的國家裹挾進了戰爭的巨大機器中。 他們不希望以敵對雙方的身份在戰場上相見，但戰爭卻偏偏讓他們以最殘酷的方式見面。面對昔日的好友，面對背后緊逼的德軍，面對哈里的真誠請求，為了保護哈 里心中純粹的科學，承受著巨大情感煎熬的弗蘭克被迫向哈里扣動了扳機。就是這一“槍聲”，帶走了對生活充滿憧憬的哈里，為弗蘭克留下了難以消弭的懺悔感。 “槍聲”成為戰爭的隱喻，也成為一種扼殺力量的象征。然而，劇作者并沒有停留于此。該劇通過大量閃回式的回憶片段，以及不斷出現的倒敘、插敘，探尋了“槍 聲”過后，艾瑪、弗蘭克、克萊爾等人的情感選擇和心靈世界的重建，把對戰爭的反思引向了戰爭的受害者、實施者、負罪者，將該劇的思想內涵向人性的深度推 進。受傷的靈魂能否被大愛感化，親情、愛情、友情能否化解戰爭的冰冷，人性中的真善美能否帶領人們走出心靈世界的陰霾，這些正是劇作家希望留給觀眾的思 考。

　　因為戰爭，艾瑪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巨大的悲痛沒有將她壓垮，她選擇了愛和寬恕，選擇了繼續活下去；克萊爾沒有為戰爭中被玷污的貞操而絕望，她選 擇了繼承愛人的遺志，鼓起了繼續生活的勇氣；弗蘭克背著道義和精神的煎熬尋求解脫，他沒有生活的勇氣和信心，但是艾瑪巨大的寬容給予了他生活的勇氣，“你 們都是純真的、潔凈的，沒有人應該卷入戰爭……我們每個人都傷痕累累，我們每個人都噩夢纏身，我們每個人都曾彼此傷害，如果我們不想因痛苦而死去，如果我 們還要掙扎著活下去，我們該怎么辦？”愛化解了恨，歷史化作了前行的動力，這是遭遇戰爭、災難創傷后的人們對和平、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對戰爭、災難最 真誠、最真實的反思。

　　表演是該劇的一大亮點。劇中，飾演主要角色的幾位演員，通過彼此之間情感的相互激發，點燃了人物性格的火花，碰撞出了強烈的戲劇性，使得整場演 出充滿著藝術的張力和審美的愉悅。其中，史蘭芽扮演的艾瑪隱忍、善良、堅強，從悲傷到重燃希望，繼而又被殘酷的事實擊倒，最終選擇諒解每一個在戰爭中身不 由己的年輕人，史蘭芽把一位經歷了多次內心掙扎的母親形象塑造得真實可信。仇曉光飾演的西格蒙德游移在“軍人”、“父親”、“日耳曼人”等不同身份之間， 時而陰鷙，時而冷靜，時而脆弱，他是戰爭的劊子手，更是戰爭的受害者，仇曉光用他嫻熟的表演技巧給角色帶來了情感的層次感，讓觀眾不僅僅看到“反派”形象 的外表，更能觸摸其內心深處的隱秘。此外，幾個年輕演員也出色完成了角色的塑造任務，尤其是孫曉鵬的表演值得關注。由他飾演的弗蘭克貫穿始終，情緒跳躍、 轉變幅度非常大，但從此輪演出效果看，無論是戰場上的恐懼、掙扎、絕望，刑訊室里的緊張、躲避、辯解，還是面對艾瑪、克萊爾等人的愧疚、不安、贖罪，這位 年輕的演員都以細膩、準確的動作和表情進行了詮釋，顯示出了駕馭角色的能力。

　　該劇的演出風格體現了導演唐燁一貫的特色：情感至上，重在詩化意境的營造。整個舞臺空間純凈而富有象征意味，空間語匯的運用突出了色彩的對比和 氛圍的營造。半透明的不規則背景剪影，借助紅、藍色調的變幻營造出不同的氛圍，并與劇中人的心境、情感變化息息相通，使得人、景、情相互交融、交相呼應。 舞臺后部的頂端布滿了數百個不規則燈泡，這些燈泡時亮時暗，既象征著人心的亮度，又超越現實，象征著生活中的每一個個體，他們都有自己的亮度和存在，正是 這一個個的亮光，組成了世界的愛和熱度，推動著人類社會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