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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歸來》廣受關注,而原著——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近日由作家出版社推出新版。
小說《扶桑》、《第九個寡婦》、《小姨多鶴》……梳理嚴歌苓的創作脈絡,她的作品主要集中在邊緣女性這個視角,探索她們的命運遭遇。作為轉型之作,《陸犯焉識》把視角轉向了男性知識分子,敘述嚴歌苓祖父這一代知識分子的堅守。記者近日就影視改編、寫作手法等問題采訪了嚴歌苓。
影像:讓人物從小說里走出來
記者:影像化了的感情對比小說的感情,您覺得哪一種更有優勢,對讀者來說想象的空間更大?
嚴歌苓:這就要看你是讀者還是影迷了。讀者可能覺得電影不能讓他感到像書這么豐厚、立體,其實小說有一半的工作是給讀者的,要讀者幫助作者來建構人物,這種快感是一種勞動的快感、動腦子的快感,但是觀影會被動一些。
記者:其實電影《歸來》非常溫暖,您的原著是希望表達愛情還是一種知識分子對自由的追求?
嚴歌苓:小說主人公的原型是我的祖父。對我祖父的記憶都是那種碎片式的,我需要用我的虛構能力,想象出我的祖父。整部小說寫完后,我發現對自由還是蠻在乎的,并改寫了小說的開頭。我去了一次青海,就聽當地有人說:“上世紀60年代黃羊都已經跑印度去了。”很不在意的一句話,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感覺,于是有了現在的開頭:一大群人來開墾,把黃羊的自由給剝奪了。
記者:您怎么看陳道明和鞏俐的表演?是不是演出了那一代人的感覺?
嚴歌苓:陳道明從氣質上本身不用演,就已經很接近我的祖父。他有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知識分子的氣質,他可以不費勁地找到那個感覺。我祖父留下了一些老照片,也戴著眼鏡,我覺得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讓你產生距離的感覺,這種距離是你不會打破也不讓你打破的。馮婉喻(電影字幕為“馮婉瑜”)是一個水鄉女子,上海書香人家嬌小單薄的那種女人,我在小說里面描寫她是很白皙,有半透明的那種感覺。鞏俐整個表演讓我深信她就是馮婉喻。
敘事:個人史匯成大歷史
記者:您創作過一系列文學作品,《陸犯焉識》在您的創作中處于什么樣的位置?本書作為轉型之作,體現在什么地方?
嚴歌苓:轉型指的是我一向寫的主角都是女性吧,這次則以男性為主人公。
記者:電影拍攝只截取了小說的最后幾十頁,這是讓您最吃驚的一次改編嗎?
嚴歌苓:張藝謀在短短100分鐘里,把小說的主題——一對男女歷經浩劫發現彼此相愛,即男女主人公相互尋找,變成了一個寓言,我很佩服張藝謀導演。這個故事用一種人類共通的情感呈現方式,已經打破了年齡、時代和種族的界限。
記者:寫這種大歷史的過程中,有什么經驗和教訓嗎?
嚴歌苓:我的想法是用中國各種各樣的人物,如小人物、精英分子等的個人史來寫我們的大歷史。給他們每個人編一個個人的編年史,實際上把這個大歷史就寫出來了,這是很有意思的寫作過程。
記者:上了年紀的人會跟主人公有一些交集,對于“80后”“90后”觀眾,您希望帶給他們什么?
嚴歌苓:我倒真還沒有想到。我覺得作家都是很自我的,我寫作是因為自己一定要寫,我心里很少有預期。
記者:有些專家拿中國電影和好萊塢電影進行比較……
嚴歌苓:好萊塢寫的英雄身上都有非英雄的部分,通過塑造一個非英雄最后得到的結果是一個真英雄。
等待:喚醒對苦難的記憶
記者:本書的敘事充滿苦難,您希望這個作品起到什么作用?
嚴歌苓:什么作用我沒有想到過,我只覺得民族不應該失憶,很多不快樂的記憶是會讓我們、讓我們這個民族成長的。弗洛伊德說,人記憶的選擇性是有助于他身心健康的,因為心理有一種防御、保護意識。我們民族有太多令人不快的苦難記憶,一些年輕人現在不是有意識地選擇失憶,而是主動失憶,有意識地不聽這樣的故事。
記者:電影和小說中,女主人公馮婉喻失憶了,您覺得需要喚醒的,除了馮婉喻還有別的什么人和事嗎?她等待的是陸焉識這個人嗎?
嚴歌苓:她的這種等待已經升華了,是一種形而上的等待。實際上陸焉識已經回不到馮婉喻的身邊,因為陸焉識不是原來的陸焉識了,而且陸焉識也等不回原來那個馮婉喻了。
我覺得陸焉識悲傷的時候是他年輕的時候,在生活中磨礪了那么長時間后,他后來是不應該悲傷的。如果自己能夠選擇流放地去自我放逐的話,他一定不是悲傷的人,他能夠從悲傷里面穿過去。一個人經歷了所有的苦難以后,會產生一種不計較的態度,或者說他已經走出了苦難,給了苦難一種解釋、一種了斷。
記者:您現在在寫什么題材的作品呢?
嚴歌苓:我是大作品插著小作品寫,寫《陸犯焉識》這樣一部書很累,刪掉10萬字之后,成書30萬字。我喜歡自由,但對自己的自由要有所把控,比如早上9點到下午4點我是不開電話的,這段自由我就鎖定了,思考、讀書、寫作。
記者:電影《金陵十三釵》您打了90多分,電影《歸來》您打多少分?
嚴歌苓:我打9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