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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四川大學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委員,國家近現代美術研究中心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國家畫院美術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畫學會理事,首屆“中國美術獎·理論評論獎”評委。出版有《論文人畫》、《明清文人畫新潮》、《二十世紀中國畫研究》、《筆墨論》、《中國古代畫論發展史實》、《傅抱石評傳》等著作。
我們今天強化筆墨,說筆墨是中國畫的精髓,這些都是由于沒有研究透中國古代美術史。研究中國古代美術史就知道,明代中期以前,我們強調的是意境,筆墨是為造型服務,幫助意境塑造的。
西方人自己的文化傳統里邊生發出來的路徑,他們自己都無法重復,我們為什么要重復他們?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傳統,我們有我們的時空,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走我們自己的路。
很多評論家在畫家面前頤指氣使,實際上,如果自己懂畫、畫過畫,就會知道畫畫也不容易,在畫家面前,還要有一份虛心與尊重,且不可居高臨下。
我們美術評論界門檻很低,隨便什么人都可以來評。畫掛在那里,每個人都有權利說,但是你要號稱美術評論家,就要具備美術評論家的資格。
最近一次見到林木時,他剛剛從西藏的林芝回來,那里壯美的桃樹,給他留下強烈的印象,由此寫了一篇關于當前花鳥畫缺少崇高美的文章。這就是林木,隨時隨地都能引發寫作和思考,一位快意快筆的美術理論家。
今年林木的日程安排得特別緊湊,應《中國畫學刊》主編、好友鄧福星之邀,負責雜志的專題欄目,從而做起了生平的第一次編輯工作。此外,他曾在2000年出版了《20世紀中國畫研究》上卷,今年要完善推出80萬字的《20世紀中國畫研究》,以補充完成僅有上卷之遺憾。而且下一部關于張大千研究的專著也納入了寫作計劃。因為在林木看來,張大千是目前國內被嚴重誤解的天才畫家,是20世紀貢獻給中國美術史上的一個奇才,“嚴重誤解的原因,是少有人進行深入系統的研究。所以,我準備花兩三年時間,在張大千研究方面正一下視聽。”
一般人出書,總是喜歡找名人寫序,但已經出版了10多部書的林木,卻基本都是自己寫序。這種源于對自己學問的自信,同時讓他又有了一個想法,寫了篇專門談序的文章。林木為人有個性,在美術研究中充滿激情,甚至盼望著早些退休,以便擯除干擾,專心寫文章。
寫文章很愉快很享受
美術文化周刊:你曾經想當畫家,又是怎么踏入美術史研究行列的?
林木:我研究美術史純屬偶然。我從小就喜歡畫畫,甚至為了畫畫,浪漫地跑到大巴山去當知青,一當就是8年。不過,也確實畫了不少巴山的風景和農民。我那時畫油畫也畫國畫,后來在工廠里又做了10年的職業畫家,在當地已有些名氣。1978年高考,由于大家都不愿當老師,國家也就一心要讓當過老師的人改不了行,結果我這個代過幾天課的業余教師也因當時的規定不能去考美院,后來被迫考了師范的中文專業。但實在太愛畫畫,學過中文后,我又選擇了一門跨中文、歷史與美術的專業來弄,這就是中國美術史。一個人的命運實在也是太偶然。
美術文化周刊:你為什么對美術研究有這么大的興趣?
林木:我沒有在權力的中心,也不想去權力的中心,在信息發達的今天,我也因此能夠面對畫壇冷眼旁觀。看得有想法有感覺了,就寫點文章,所以也能夠比較超脫,決不會違心地去討好誰。加之文章著作都是自己愿意去寫的,所以每次寫東西時都很愉快、很享受,好奇的探究心理弄得我天天都想研究問題,天天都想寫文章,像一些人打麻將牌似的上癮。加之我寫作速度極快,多年來,我的著作文章從來是直接書寫而無草稿。
我平時喜歡想這些問題,加上我的知識結構與別人不一樣,角度和結論也不一樣,我在這里邊有樂趣,這可能是我跟一般做學問的人不一樣的地方,我不是為了職稱。我對研究這些東西有興趣,所以每年要發好幾十篇文章。我算是這個行當里著作量比較大的,現在估計寫了八百來萬字,有十六七本書,八九百篇文章。
水墨不能代表中國畫
美術文化周刊:現在國畫界比較強調筆墨,那筆墨在中國畫中的地位究竟應該怎么定位?
林木:前幾年討論筆墨等不等于零,今天又把筆墨賦予無上的地位,在國畫界說到筆墨,大家都肅然起敬,但是筆墨究竟怎么回事?今天一般的國畫家不清楚,甚至有些史論家也不清楚。我在研究明清美術的時候,就發現明代中期以前沒有人專門提筆墨,從明代晚期到清初大家對筆墨的提倡才開始。最初是松江派的董其昌和陳繼儒,然后又通過他們影響“四王”,于是筆墨至高無上的地位,在清初逐漸確立了。
我們今天強化筆墨,說筆墨是中國畫的精髓,這些都是由于沒有研究透中國古代美術史。研究中國古代美術史就知道,明代中期以前,我們強調的是意境,筆墨是為造型服務,幫助意境塑造的。比如從元四家到明代吳派的沈周、文征明,都是強調意境,沒有強調過筆墨。如果我們知道這段歷史,我們就會認為筆墨不神圣,筆墨只是中國美術史上一個階段的現象。當然筆墨是個好傳統,但是除了這個好傳統以外,我們還有別的好傳統。
美術文化周刊:現在說到中國畫就是水墨,那水墨是不是可以成為中國畫的代名詞呢?
林木:我們今天年輕的藝術家,一提到水墨就是中國,中國就是水墨。殊不知,在水墨出現之前,中國畫是丹青的天下。水墨作為一個思潮,它的出現是在中晚唐時期,真正形成風氣是在南宋。我們今天把水墨當成中國畫代表的觀點,就比較片面,不知道此前是丹青的世界,之后在宗教畫、民間藝術和幾乎所有的宮廷藝術領域同樣還是丹青的世界。
為什么這個色彩沒有引起我們的關注,是因為水墨是文人強調的,而中國畫的歷史是文人在書寫,于是就給我們造成一個假象,水墨就是中國畫,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假象。實際上,如果從絕對數量上來講,水墨在中國美術史上占的數量可能0.1%都不到。
所以我說,研究古代史就會發現,水墨不一定那么神圣,水墨也不一定能夠代表中國畫,它代表的是中國畫傳統里邊的文人畫分支。其實把水墨納入中國繪畫的系統里,它也是一種色彩,是中國畫象征色彩體系里邊的道禪傾向的色彩。如果我們有一個全盤的觀照,就會知道,水墨與色彩并不對立,他們是同一個系統里邊的兩個分支而已。
評論家必須具有獨立性
美術文化周刊:你在美術史論的研究中,經常會提出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觀點。你覺得在美術研究中,比較重要的是什么,有什么可以分享的心得?
林木:我的思維方式,與很多同行不一樣,原因可能就在于我涉獵的范圍要雜一些。我比較注重從中國美術的大系統里來看待問題,而且美術是屬于文化的一個分支。所以為了讓自己盡可能地避免片面,就要盡可能地豐富知識結構,而且不僅要有知識結構的廣、博、雜,還要有專業的精深。
我對美術史的研究是從古代史開始,最初研究唐宋以來的文人畫歷史,然后又研究中國古代畫論,后來又研究明清,這些都有相關著作或編著。一般研究明清的,都說明清繪畫最衰落,而我第一個提出明清繪畫不僅不衰落,而且繁榮;不僅繁榮,而且非常繁榮。為此,我還寫過明清文人畫方面的專著《明清文人畫新潮》。
搞現當代藝術的一些人,往往不太了解中國古代傳統,孤立地看待現當代美術,于是就把傳統割裂了,出現很多膚淺的當代藝術。現在有一種普遍的觀念,視我們的文化傳統為敝履,這個在全世界的民族里邊都是罕見的。我對所謂的現代性、當代性不感興趣,我們的藝術走到今天,就自然具有今天的一些特征,但是我們往往一論現代,西方的參照性就來了,一論當代,美國的參照性就來了。
實際上,整個世界由于物質本身的運動都是在不確定的、隨機的、偶然的、不可重復的條件下進行的,西方人自己的文化傳統里邊生發出來的路徑,他們自己都無法重復,我們為什么要重復他們?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傳統,我們有我們的時空,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走我們自己的路。
美術文化周刊:當今的美術批評有哪些是需要注意的?
林木:客觀地講,我的本行就是研究美術史的,不是一個專門的美術評論家。但是中國所有的美術史家又毫無例外地都是美術評論家,這是中國特有的一個現象。這本來應該是好事,但我們往往做了美術理論家之后,就不去研究美術史了,因為美術評論里邊的利益很大。
很多評論家在畫家面前頤指氣使,實際上,如果自己懂畫、畫過畫,就會知道畫畫也不容易,在畫家面前,還要有一份虛心與尊重,且不可居高臨下。評論和畫畫互相之間是平等的。當然有些畫家看不起理論家,這樣也不對。
評論家必須具有一種獨立性。我們的美術批評太為市場服務了,就很容易喪失自己的地位,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傾向。另外,今天的很多批評家不具備美術批評家的專業素質。我們美術評論界門檻很低,隨便什么人都可以來評。畫掛在那里,每個人都有權利說,但是你要號稱美術評論家,就要具備美術評論家的資格。但是我們的很多評論家不知道我們自己的美術傳統,連畫是怎么畫出來的都不知道。一些不懂美術搞美術理論的人,只是因為英語好或背功好,考上了碩士或博士,連紙、墨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從純理論到理論,而且知識面比較窄,最初可能還戰戰兢兢地評一下,后來發現大家還買賬,膽子就越來越大,開始信口開河。這種人在理論界、評論界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