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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去的“黑狗大夫”(肖驚鴻)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4年05月24日14:54 來源:人民日報 肖驚鴻

      那個夢鎖定了我六歲的一個傍晚。白天的暑熱慢吞吞地升騰、退場。黃昏披著一件胭紅色的晚禮裝,有模有樣地款款登臺亮相。高天的薄云宛如正施粉黛的魔法師的臉,下一分鐘便看不清她的底細。只有云縫里還透著斑駁的亮白。亮白的背后想必是大片的海藍色的天。

      我家的后面緊挨著304國道。柏油路面黑漆漆的,油光锃亮。如果在光照恣肆的正午盯著它看,真的能亮瞎眼。我們幾個小伙伴試過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眼睛都被刺痛得流出眼淚。那條柏油路雕刻了我的童年。它向前延伸、延伸,牽引了我關于遠方的無數個幻想。

      記得父母總是下班很晚。他們的神情在那個年代里被涂抹了一片雨天的云翳。三歲的弟弟坐在竹編的童車里,我推著他在那條路上往返一遍又一遍,等待父母回來。

      路上靜悄悄的,顯得空曠沉悶。偶有一輛解放牌汽車從遠處駛來,我們姐弟倆便以絕對虔誠的注目禮迎接它到來,再目送它遠去。六歲的我來來回回地推著弟弟,從午后到黃昏,直推得倦怠、無趣。這時弟弟哭了起來。于是我提起精神,推著童車在馬路上一路小跑,弟弟被我的舉動逗得咯咯笑。弟弟越笑,我推得越起勁,童車順著坡勢也越跑越快。我已氣喘吁吁,但車速還在加快。車子終于掙脫了我的手,一路飛奔,緊接著就是一個前滾翻,倒扣在馬路上。我被我一手造成的突發事件嚇壞了,哭著跑過去,用了全身的力氣把車子翻過來。弟弟已疼得哭不出聲,一條胳膊碰也不能碰。我的夢就此定格。每每到這時,我都會從夢里驚醒。

      就在我惶恐無助時,父母回來了。媽媽說老遠就聽到我的哭聲。看到這種情形,爸爸立刻抱起弟弟直奔“黑狗大夫”家。我因闖了禍,一路抹著眼淚跟在父母后面,內心忐忑不安!昂诠反蠓颉币荒槆烂C,不茍言笑,在我看來既神秘又神圣。他查看了弟弟的傷情,確認是小臂骨折,然后“表演”了自己的醫術。我溜在一邊,偷眼看著“黑狗大夫”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白酒。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音,嚇了我一跳,只見“黑狗大夫”把酒噴在弟弟的傷臂上,兩只大手上下撫摸了幾下,還沒等弟弟反應過來,他已手疾眼快地上好了夾板,然后轉身對我父母輕輕擺擺手:好啦,回去吧。

      我父母自然是連連道謝。爸爸還拿出錢遞過去。可無論爸爸怎么執意給,“黑狗大夫”就是堅決不要。在回家的路上,我一遍遍回味著“黑狗大夫”噴酒的動作、擺手的動作。這簡單的手勢動作,在我看來是那么瀟灑,而我把小腦瓜兒想暈了都沒想明白:這么好的叔叔為什么起了一個這么奇怪的名字?

      這場人為的“車禍”讓我迷上了“黑狗大夫”。從此,我和弟弟的童年多了一個百玩不厭的游戲——扮演“黑狗大夫”給人看病。這是我未來人生夢想的雛形。雖然命運的安排總在意料之外,長大后的我終未能像“黑狗大夫”一樣,與這神秘又神圣的事業相隔萬水千山。

      “黑狗大夫”不由分說地成為我人生起步的第一個偶像。他是那么無所不能,卻又那么遙不可及。有時甚至想,我什么時候也和弟弟一樣摔折了胳膊,就能夠見到“黑狗大夫”。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卻在瞬間攫住了我,要見“黑狗大夫”的念頭也被隨即打消。只是魔法師一樣神奇的“黑狗大夫”從此住進我的心里。

      后來,長大的我一有機會就尋找和“黑狗大夫”有關的信息。我離他很遠,又離他很近。我漸漸得知,正如我家鄰居、詞作家印洗塵叔叔寫的一首歌一樣,“草原上有一個美妙的傳說”。

      科爾沁整骨流派的創始人娜仁·阿柏曾走遍了科爾沁草原,將起源于北方古老薩滿教的整骨術發揚到爐火純青。她來到大青溝,在遍地花草中,尋到了治療跌打損傷的配方草藥;她來到綿延的山林,給小鹿醫好了腿傷;她來到草原深處的農牧民家中,她來到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的蒙古包里……甚至,她為了方便遠方的游牧兄弟們看病、吃住,在自家建起了家庭病房。這是草原上蒙醫整骨醫院的搖籃。漫長的歲月里,娜仁·阿柏的傳說比草原上的花朵還要多……1875年, 85歲的娜仁·阿柏去世了。她將創立的科爾沁蒙醫整骨術傳給了兒子包達日瑪,包達日瑪又將醫術傳給了三個兒子?茽柷呙舍t整骨術從此一脈三支。

      1962年,為了落實民族政策及民族醫藥政策,科左后旗人民政府決定在旗醫院設置“骨科門診”,切實解決骨傷患者就醫難的問題。經過嚴格的考核,“黑狗大夫”朝貴接受了聘任,領著長子陶克圖木勒創建了傳統蒙醫骨科。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科爾沁草原上的第一個“骨科門診”。傳統蒙醫整骨終于結束了“民間游醫”式的行醫方式,走出家庭,融入社會。1976年,距娜仁·阿柏建立家庭病房已相隔一百多年,蒙醫科和骨科合并,成立了科左后旗蒙醫整骨科醫院,中國唯一一所蒙古族特色的傳統蒙醫整骨醫院。“黑狗大夫”陶克圖木勒擔任骨科主任。

      想來,當初為弟弟治好骨傷的“黑狗大夫”,就是陶克圖木勒了。曾經折磨我的小腦瓜兒的“黑狗大夫”這一稱呼的來歷,也終于清晰。娜仁·阿柏后世一脈三支的傳人中有一位名叫哈日淖海,意思是黑狗,他的整骨醫術好生了得!昂诠反蠓颉北豢诳谙鄠鳎瑵u漸名揚草原,同時被賦予了特指和泛指的雙重含義。我想,這個不乏神秘色彩的稱謂,寄寓了人們對整骨醫生的敬畏吧。然而自從我所崇拜的“黑狗大夫”陶克圖木勒叔叔去世后,倒少有人再把整骨醫生稱作“黑狗大夫”了。

      兩百多年過去了。娜仁·阿柏創立的科爾沁蒙醫整骨術已成為內蒙古非物質文化遺產,聲名遠揚,救治了無數患者,如今,不僅分布內蒙古和東北三省,甚至海外幾十個國家都有蒙醫整骨學科的身影。

      兒行千里不忘娘,游子在外思故鄉。千里之外的科爾沁草原,連同草原上的人們,和關于“黑狗大夫”的記憶一樣,深深烙印在我心里。一年前,父親的同事、老作家姜彥化叔叔打來電話,想與我合作,把娜仁·阿柏的故事寫成電視劇本。我百感交集。這關乎我童年的夢想!夜晚我睡不著覺,只想數天上的星星。草原上的人們熱情好客,從不吝惜與朋友分享幸福。一年來,隨著《娜仁傳奇》劇本即將收尾,我緊繃的神經也逐漸放松。這時恍然想起,在這三百六十多個夜晚,我竟再也沒有做過那次“車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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