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塵埃,也非張愛玲“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后開出花來”的塵埃。這是一粒,落定于戲曲舞臺的“塵埃”。
作為成語,“塵埃落定”一詞常常被這樣解釋:“多用來表示事情經過了曲折變化終于有了結果”。或許正應了這句成語的定義,一粒“塵埃”,十年磨練,終于不久之前,由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的文學樣式轉化為新編川劇的戲劇樣式,落定于西南重鎮成都的舞臺——這就是由成都市川劇院出品的新編川劇《塵埃落定》。該劇汲取了阿來小說的關鍵人物和情節,講述的是發生在四川康巴藏族地區的歷史故事,記錄了特定時代變遷的喧囂與動蕩,反映了一個古老民族在歷史前進中的變化與滄桑。
這一粒川劇舞臺上的“塵埃”,并不那么飄渺,也不那么卑微,它讓人們聽得、看得,也嗅得、品得。
聽,一粒塵埃,落定舞臺,雜糅著川劇的高腔與藏族的民歌,唱盡了古樸遼遠與婉轉低回。聽劇中的中心人物傻子,他的唱以高腔為基調,揉進了藏族民間音樂“鍋莊”,人物個性被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出來,半是癡狂,半是憂傷。聽劇中飽受奴隸制度壓迫的藏族姑娘卓瑪,她的唱腔中既有川劇的固有元素,又不等同于一般的閨門旦,高原雪域的旋律轉化為如泣如訴的“哭板”,百轉愁腸,惹人憐惜。再聽劇中那繞梁三日的領唱和幫腔,觀眾不由自主地被帶進藏族圣地,不知不覺地循著聲音感受到雪域之闊、心靈之凈、呼吸之暢。
看,一粒塵埃,落定舞臺,戲劇的語匯與文學的精神、人物的喜怒笑罵愁與表演的手眼身法步是如此的水乳交融,精彩紛呈。王超飾演的傻子,無論是對人物心理、性格的拿捏,還是舞臺表演的處理,都是那樣的惟妙惟肖、恰到好處。劇中的卓瑪與塔娜,一個是不能妖艷、不能耀眼、不能張揚的女奴,一個是時尚靚麗、青春活潑、留學歸來的土司千金,反差極大的兩個角色在陳巧茹的詮釋下鮮活生動、個性十足。劇中的哥哥既兇且悍、剛愎自用,孫普協的演繹更為這一形象增添了幾分險惡。劇中的特派員陰險狡詐,是劇情發展的關鍵人物,蔡少波的表演可謂游刃有余、入木三分。劇中的土司二太太嬉笑怒罵性格鮮明,馬麗將角色塑造得十分到位。這部由陳巧茹、王超、孫普協、王玉梅等眾多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和國家一級演員傾情出演的大戲,滿臺生輝。
嗅,一粒塵埃,落定舞臺,聞得見川劇的麻辣味兒,聞得見這麻辣味兒中裹挾著的酥油芳香。導演謝平安以他對川劇藝術的駕輕就熟,對這部兼具民族風情與川劇氣質的劇目進行了他獨有的舞臺藝術處理與表達。除去演員的川劇身段融合著藏族舞蹈的肢體語言,除去演員的川劇唱腔融合著西藏音樂的民族元素,還有那舞美場景,以及服裝、道具,川劇這個古老劇種骨子里特有的神秘感與康巴藏族的神秘文化內涵都已躍然眼前。到全劇的最后,官寨坍塌天亮了的剎那,不僅驚人心魄,而且翻天覆地的社會變革也寓意其中。
品,一粒塵埃,落定舞臺,發覺這短短兩小時的舞臺景象竟然可以綻放出無限的生命氣象。從劇本初稿完成到立于舞臺之上,新編川劇《塵埃落定》上演之路走了整整十年。年屆八十的劇作家徐棻十年來數易其稿,精心創作,將如此厚重的文學巨制壓縮成了短短兩個小時的舞臺演出本,令人敬佩。作為川劇《死水微瀾》和《欲海狂潮》的編劇,在改編中,她選擇延續原著中以“傻子”為主角的特色,用川劇語言給觀眾還原一個引人深思的“傻子”,有利于更完整地體現原著精神。如此改編,在戲劇版《塵埃落定》是第一次,在川劇舞臺上也是第一次。或許正因著劇作家把小說的思想和藝術創造性地融入到了川劇之中,觀眾才能在收獲了品讀小說的愉悅之后,更為直接地體悟到舞臺藝術所帶來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