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在某個創作研討會上,談到我的創作時,我說出了兩個詞:“破碎”和“游離”。這是我對當下文學現狀的理解,也是對自己創作思想的總結。
我們生活的時代是充滿“破碎感”的。在一個經濟高度繁榮的時代,人們每天面對炫目的場景,面對科學技術的加速進步,他們的視野也變得紛繁復雜。一瞬間,我們的現實世界和精神世界都遭受了巨大的沖擊,我們只能面對這種破碎。
我們的個體精神是破碎的。在信息高速發達的時代,我們耳邊充斥著喧囂。這種喧囂不可阻擋,令我們惶惑而恐懼。我們可以傾聽外部世界雜亂而狂響的喧擾,卻無法聽到自己片刻的心跳。
現代社會的人際關系比之傳統社會,更講求個人獨立、個體之間的功能性結合。這種有效率的社會結構,推動社會走向富裕、發達,但是卻失去了傳統社會里邊那種非功利的悠閑與情誼。在現代社會“人情”是可以用利益評估的,但是在傳統社會,人情就是人情,其精神的意義大過現實的功利。
因為如此,現代社會里,文學越來越被邊緣化,變成了“小小的個人的聲音”(多麗絲·萊辛語)。這小小的個人的聲音,與歷史的宏大并不協調,它往往是一種不和諧的聲響。這種不和諧,意味著“破碎”。
作為一個作家,在這樣一個時代保持一點“小小的個人的聲音”,對我來說,最好的境況是“破碎”。破碎狀態意味著我不會去在意宏大敘事,意味著我將更關心我們小小個體的存在狀態和價值,也意味著我更愿意做一個現代社會里的瑣碎寫作者。
今天的時代,“全球化”意味著追求物質的繁榮、科技的發展、社會的緊密統一。現代化的生產線上,是不允許走神、不允許步調不一致的,但是,文學從來都不可能做到與現實或者所謂時代配合完全默契。相反,文學是站在人文精神的立場,盡到拷問時代和糾偏現實的責任——因此,“游離”是文學在現代社會必然的命運,特別是在后工業時代,文學不能充當技術和金錢的仆傭,而要發出自己獨特的聲音。在我的心目中,我更愿意做一個古典時代的游吟詩人,他們抱著自己的琴,走遍大地,走過一個吹風的早晨,走過一片覆蓋白霜的原野。
話語壟斷必然令更多的作家游離于主流之外,這些游離于主流之外的作家會像那些走在大地上的游吟詩人一樣,發出他們小小的個人的聲音,這種聲音可能是非主流的,也可能是不和諧的,但這種小小的個人的聲音,正是人類生存和發展所必須保留的,是文學最正常的形態,也是文學對現實的歷史性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