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用心的觀眾,在陪伴熒屏上的江德福和安杰從青蔥年華走到生命盡頭之時,心里都會升騰起一種關乎愛情的圣潔之感
論當下電視劇創作的趣味趨向,一謂“輕”,二謂“膩”。所謂“輕”,是指使巧勁,拐彎抹角,生活劇成了妝點煩惱生活的一抹口紅;古裝劇成了戲謔厚重歷史的一道甜點;抗日劇呢,滾滾神雷,罔顧理性。所謂“膩”,指的是千篇一律地走高濃度、高密度的情節劇路數,“虐心”“糾結”“極致”被奉為圭臬,“劇情溫吞”“節奏緩慢”則被視為自絕于手持遙控器的觀眾上帝。在這樣的市場趣味主導的創作生態中,不趨流俗的誠意之作更顯可貴,比如,央視前不久播出的電視劇《父母愛情》。
《父母愛情》,稀松平常的婚戀題材和家庭倫理敘事,但一口氣看下來,不僅不感到枯燥乏味,反而妙趣橫生,興致盎然。何故?其一,劇作嚴格遵循人物為本的創作法。大老粗戰斗英雄江德福、資產階級大小姐安杰,還有圍繞兩人派生出來的江德華、老丁、安家兄妹等一系列配角,從出身到性格,從生活做派到思維方式,每個角色都有巧妙的差異化設定,而且,這些設定都有著契合特定時代的典型特色,有極強的可信度和真實感。劇中人物之間的矛盾對立關系是內化的,建構在心理和思維層面,所以,即便沒有不絕于耳的鬧和吵,觀眾也能感受到劇情傳達出來的強勁的戲劇張力。這種以靜見動的效果,得益于創作者解剖人物、理解人物、塑造人物的扎實功力。
其二,該劇的敘事節奏舒緩從容,褪去了家庭惡斗的躁氣和戾氣,顯出一份難得的優雅和恬淡。資本家大小姐和農村出身的大老粗,個性觀念與生活習慣南轅北轍,要走到一起組成家庭談何容易?針對這個戲劇任務,該劇沒有向巧合和過度戲劇化的情節借力,而是展開了對生活細節的正面強攻,從跳交誼舞的尷尬相遇、喝咖啡的啼笑皆非,到坦白婚史、找救命的盤尼西林,再到送白菊花、求婚,每一個或滑稽或動人的細節,不緊不慢地折射出兩人性格觀念的戲劇化分歧,也潤物無聲地完成了彼此情感的相互影響和微妙過渡。這種從容不迫的氣質貫穿全劇,從海軍院校到海島到軍屬大院,伴隨了一家人跨越半個世紀的人生風雨,宛如一首敘事長詩,興味悠長。
以愛情為題的文藝作品汗牛充棟,若要成就杰作,須有獨辟蹊徑的發現與理解。《父母愛情》對此顯然有自覺的追求。作為被講述的上一輩的“父母”,他們的愛情從何而來,又去往何方?他們的愛情生活,給今天帶來了什么樣的啟示?全劇煞尾處借子女之口說出了戲核。一對天上地下、反差極大的男女結為夫妻,頂著旁人疑惑的目光,卻走過了幸福的一生。他們從頭到尾,都在摩擦中努力地改造對方,又在努力地抵抗對方的改造。尤有意味的是,就在兩人彼此靠攏,即將勝利會師的時候,卻又擦肩而過,沿著各自的方向繼續走了下去。大半輩子過去了,從青春煥發一路走到蒼蒼白發,父親不再是軍人大老粗和農村窮小子,學會了穿睡衣、戴禮帽,喝上了咖啡和“大紅袍”;母親也不再是嬌滴滴的資本家大小姐,而是走向了鄉村土路,選擇了“上山下鄉”的淳樸生活。愛情,從來需要歲月光陰的沉淀和考驗。父母的愛情故事里,漫長的時間都去哪兒了?時間就在以沫相濡的相愛相親,就在甘苦共嘗的風雨同舟;時間也就是你變成的我、我變成的你。“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這里,愛情呈現出超越情感的人生含義,她是寬容和承擔,她是人格的淬煉和鍛造,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許下的牢不可破的承諾。
純凈的愛情里,剝離出了豐富的人生和哲學含義,這就是《父母愛情》寫下的上一輩的愛情史詩。每一位用心的觀眾,在陪伴熒屏上的江德福和安杰從青蔥年華走到生命盡頭之時,心里都會升騰起一種關乎愛情的圣潔之感。這是一種平靜而又深切的心靈觸動,經由藝術的力量可以抵達。而這份寧靜的圣潔,無關遠與近,無關今與昔,可以被每一個渴望愛情的人真真切切地擁有。
《父母愛情》堅實的藝術質地,比照出雷劇、神劇、“狗血”劇的寒磣與荒誕,它收獲的居高不下的收視率,也印證了高品質的誠意之作在受眾中的生命力。有“思”亦有“技”、用心亦用情的創新之作,是對抗惡趣、驅逐劣品的利器,也是獲得觀眾的不二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