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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以前中學語文課本里的那篇小說《驛路梨花》嗎?還記得那個充滿朝氣的哈尼小姑娘和一波三折尋不見的草房主人嗎?
如今,這篇課文的作者彭荊風就站在我的面前,紅色外套,銀發滿頭,伸手相握,能感覺到他的雙手傳遞過來的溫暖與力量。
1977年,曾被打成“右派”的彭荊風,在被剝奪了22年創作權之后,重新舒展開寫作的雙翼,于11月27日《光明日報》上發表小說《驛路梨花》,立即在當時的文壇產生強烈反響。
如今,已經84歲的彭荊風,依然透著一股青春之氣。他的書桌上,同時擺著四部長篇,四年前,剛學會五筆輸入法的他,全力投入長篇紀實文學《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苦戰緬印》的改稿當中,這部作品八年間已經修改了六次。
20世紀50年代,彭荊風以短篇小說《當蘆笙吹響的時候》(電影《蘆笙戀歌》據此改編)、電影劇本《邊寨烽火》(合作)等享譽文壇,成為云南邊地軍旅文學的開拓者之一。80年代以來,彭荊風先后出版的文學作品達23部之多。2010年,他耗時12年創作的《解放大西南》,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這部作品修改了10次,手稿重達27公斤。
回望近70年的創作歷程,彭荊風說:“為什么這么執著,因為文學是我的生命!
壹 自任主編
彭荊風的父親彭復蘇,1911年參加辛亥革命,后來被保送到日本留學,回國后,在北平民國大學擔任文科教授,劉白羽是他的學生。20世紀30年代,一起參加辛亥革命的同學熊式輝擔任江西省政府主席,希望彭復蘇回家鄉參政,他便以無黨派人士身份出任鉛山縣縣長。
在彭荊風的印象中,父親為人耿直,為官清廉。但是,由于彭復蘇難容國民黨當局對共產黨人的迫害而遭免職,從此失業多年。
1944年,彭復蘇的鉛山佛教界朋友念他當年為政清明,在他急尋一立錐之地時,邀約他回鉛山居住。彭荊風的母親和弟弟于1946年冬,也從贛州鄉間的巫家凹遷來,分散多年一家人終于團聚。
從那以后,鉛山就成了彭荊風的第二故鄉。但是,鉛山的生活比僻居贛州山區時還困難,因為在城里沒地方種菜砍柴,一切全得掏錢買。幸好,彭復蘇懂易經,又是書法大家,能給人看病,寫字,收點“禮儀”,以補家用。
1946年,彭荊風初中二年級還沒有讀完,就因家貧失學。于是,他在九江縣的一家私人報紙——《型報》當起了練習生,白天干學徒,晚上當校對。按合約規定,一年期滿后可以轉為校對,但是,報館為了使用廉價勞動力,一年多后,以裁員為名把彭荊風辭退了。
那時候,彭荊風剛讀了張恨水的長篇小說《似水流年》,被書中那個在流浪中寫作最終成為作家的人物所感染。他也想在流浪中去尋找寫作素材,就沿長江東下流浪了半年多,最終也沒找到工作,只好再回鉛山。
在家閑居了一兩個月后,父親的一個朋友介紹彭荊風去河口鎮的稅務所當收稅員,除了每月的薪金外,還會有些外快?墒桥砬G風不愿去,他希望能再找家報社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寫作。母親拗他不過,只好托鉛山名流嚴心眉作介紹,讓彭荊風去上饒的《民鋒日報》當校對。
此前,彭荊風就常給《民鋒日報》副刊投稿,而經常編發這位年輕人散文的編輯汪肖吟也愿當伯樂。雖然要從凌晨12點工作到早晨6點,而且薪資微薄,但彭荊風卻喜歡這份工作,更重要的,他有機會在報社的資料室翻閱各種書籍。
汪肖吟常把朋友寄來的進步書刊借給彭荊風看。自此,彭荊風迷上了沈從文、魯迅的著作,并開始學著寫一些小說和歷史故事,寫楚霸王的《烏江淚》,寫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的《山海關之夜》、寫范雎的《贈綈袍》……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練筆過程。
有一天,彭荊風在報社附近散步時碰到小學同學李耕。李耕當時正在一所糧食倉庫當臨時雇員,也愛寫詩。他們在聊天時萌發了辦文學社的念頭。于是,“社長”李耕負責對外聯系,“主編”彭荊風負責選稿、編排、校對。
“牧野文藝社”誕生了。
第一期于1947年12月12日在《民鋒日報》上出刊,有彭荊風的散文《鄉愁》、程若虛的小說《二虎嫂》、鄭草風以《夕陽》為總題的14首短詩以及楊乃居的一幅木刻《農家》。李耕還把朱光潛以前寫給他的一張明信片作為“作家書簡”拿來發表。
朱光潛對處于生活底層的文學青年的詢問如此關切,使彭荊風很受感動,也使他難以忘懷,并在以后的文學生涯中,用這種精神去對待年輕作家。
朱光潛對文學的見解在《牧野》發表,大大地提高了刊物的檔次。但是,1947年3月26日,因發表了嘲諷國民黨抓壯丁打內戰的短詩,《牧野》被查封停刊。彭荊風也被開除出報社。汪肖吟同情彭荊風的處境,介紹他去南昌找其老鄉洪道鏞。
洪道鏞私人辦了張四開小報《南昌晚報》,正需要人。彭荊風見洪道鏞時,同時送上了他那貼滿了自己小說和散文的剪報本——那是對他的文學才能很有說服力的證明。彭荊風也由此順利地當上了副刊編輯。
貳 攜筆從戎
1949年5月,南昌解放,20歲的彭荊風考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軍政大學第四分校。同年8月,他響應校長陳賡的號召,投身于解放大西南的洪流,在參加兩廣戰役之后,又參加了解放大西南的戰役。
彭荊風所在的廣州縱隊有個油印小報,從江西、廣東、廣西、貴州、云南,這份小報在行軍、戰斗中出了100期,彭荊風發了35篇小稿子,常常是行軍途中,背包一放,坐下來就開始寫作。
部隊進駐昆明后,彭荊風在改造起義軍官的云南軍政大學做了近一年的宣傳工作。1951年春,他又調到原云南軍區的《文藝生活》月刊擔任編輯?镉袀書庫,方便他閱讀了大量的文學經典作品。
部隊領導知道彭荊風愛好文學,曾關心地派他去曲靖、昭通等部隊組稿、采訪。但是,這些地方離彭荊風想要了解的多彩邊地太遠了。他想,長年在舒適的城市里,寫不出好作品。
思來想去,彭荊風決定離開軍區去邊防部隊。
從1950年春起,云南各地持續了三年多的剿匪戰斗接近尾聲,只有滇南的瀾滄還在艱難地進行。瀾滄屬于亞熱帶地區,雖然美麗肥沃,但由于過去痢疾、惡性瘧疾等傳染病長久流行,死亡率極高。像商業重鎮思茅,就因為病死和逃亡的人太多,一度成為空城,被人形容為“蠻荒瘴癘之邦”。
1952年初,全軍開始“文化大進軍”,彭荊風也踏上了那條蜿蜒于哀牢山與無量山脈之間、南去瀾滄的古驛道。他背著沉重的背包,夜間就歇在少數民族的竹樓里,或者公路勘測隊的帳篷中。錯過了村寨,他就與露宿在山野里的趕馬人一起在火堆旁過夜。
1200華里,彭荊風一共走了30多天才跟連隊接上頭,擔任了文化教員。剛到時,沒地方睡覺,他就在老鄉家的雞籠上搭塊木板當床,被雞虱子叮得全身都是紅點。
1952年冬,彭荊風所在的第一一五團二營五連結束了大黑山的剿匪戰斗后,奉令在當年12月初進軍西盟佤山。解放西盟后,部隊又連夜急行軍攻取了邊境要道——大力索寨,并以那里為駐地負責該區域的巡邏、打伏擊及發動群眾等任務。
彭荊風經常隨同部隊活動于班同、圖地、打洛、班帥等拉祜族、佤族村寨。部隊在佤山的一些大部落分駐了民族工作組后,彭荊風又成了聯絡員。多數時間,他一個人背著一支卡賓槍、四枚手榴彈在人跡罕見的山路上行走。
就這樣,彭荊風走遍了西盟佤山的大小部落和山林,接觸了各式各樣的人物,看清了西盟佤山的全貌,了解了那些古老而特異的民族習俗。
彭荊風利用晚上時間蹲在佤族、拉祜族人家的火塘前,就著時明時暗的火光寫作。南行途中,他因為背包太重而多次輕裝,但總是舍不得把日記本和兩本稿紙扔掉。
這期間,彭荊風寫出了記錄云南邊防部隊戰斗事跡的眾多作品,其中,短篇小說《裸黑小民兵》(拉祜族在1954年前還被稱為裸黑族)是有史以來第一篇反映拉祜族人生活的小說。
1955年5月,彭荊風離開西盟佤山時,已出版了短篇小說集《邊寨親人》《卡瓦部落的火把》,與人合作了電影文學劇本《邊寨烽火》和《蘆笙戀歌》,并在1956年9月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
叁 蘆笙戀歌
1956年9月的一天,主持連隊工作的副指導員和排長們都去了60華里外的營部開會,連部只有彭荊風值班。傍晚,一位拉祜族婦女突然帶著她被抓去當土匪的丈夫來見他。
原來,這拉祜族漢子是趁著匪徒們睡熟后逃出來的。他告訴彭荊風,匪首戴老六的隊伍被擊潰后,帶著3個人隱藏在離卡馬寨約半天路程的一座原始森林里。
雖然軍事干部都不在,但情況緊急,彭荊風急中生智,即刻把在附近活動的4個班調回,加上在卡馬寨的戰士共40余人。彭荊風把指揮戰斗的任務交給了一位老練的班長,由那個拉祜族漢子作向導,引領他們冒著大雨翻山越嶺、穿林過澗遠程奔襲。
半夜,部隊終于摸到那座原始森林里的一座小窩棚前,可匪徒們已經不見了。這時候,天更黑,雨更大了,無法去更遠處搜索,也不能立即回程。人多,小窩棚里蹲不下,他們只好分散在窩棚周圍,幾個人一組,背靠著背過夜,與彭荊風靠在一起的是那個拉祜族男子。
秋末的雨夜,原始森林寒氣四溢,如同冰窖。彭荊風把竹拐棍劈成細片來引火,好不容易才把半干半濕的樹枝引燃。雖然燒起了幾堆火,但大家還是凍得難以入睡。
彭荊風便與那位拉祜族男子聊起了彼此的生活。那男子聊得很詳細,談到痛苦的過去和當時的處境,已是泣不成聲。這次雨夜長談,構成了《當蘆笙吹響的時候》的創作素材。
《當蘆笙吹響的時候》完成后,彭荊風傳給幾位朋友看,他們都很喜歡。他又改了幾遍,寄往昆明軍區辦的內部刊物《部隊文藝讀物》。
但在向外投稿時,卻很不順利,彭荊風曾經寄給過北京的一家刊物,遇到了一個不了解邊地生活的編輯,在退稿信上說“這只是屬于獵奇類的故事”。彭荊風不服氣,心想,我是真誠地寫拉祜族人的苦難,怎么會是獵奇?
這年9月,彭荊風去重慶開會,把小說和退稿信給剛從朝鮮戰地回來的作家寒風看,想聽聽這位經歷了血與火的戰斗者對小說的看法。寒風是個熱心人,他仔細閱讀后,表示很喜歡這部作品,并為彭荊風的被退稿鳴不平。
此時,恰遇殷白主編的《西南文藝》來約稿,彭荊風就把《當蘆笙吹響的時候》給了他們!段髂衔乃嚒穭t在4月號的頭條位置發表了這篇佳作。而據此改編的電影《蘆笙戀歌》,甚至遠去蘇聯、東歐、東南亞等地放映,頗受歡迎。
時過22年,1981年,彭荊風從中國電影發行公司寫給時任文化部副部長陳荒煤的報告中得知,《蘆笙戀歌》這部電影重新洗印發行時,大小拷貝有1280個。這是個很可觀的數字。
《蘆笙戀歌》讓彭荊風聲名鵲起,可他卻感到很空虛。彭荊風總覺得自己書讀得不夠多,離他心目中的大作家沈從文、孫犁相距甚遠。
彭荊風給自己明確了目標:多讀書,多深入生活,充實自己!拔乙谖膶W道路上走得遠,走得堅定,必須多讀書!”
彭荊風像蜜蜂飛入花叢,不放過任何中外經典作品,而“反右”時,他也因此被加上了一條“愛讀資本主義作家的作品”的罪狀。
彭荊風確實愛讀書,尤其醉心于文學經典。莫泊桑、巴爾扎克、契訶夫……這些都是彭荊風放在案邊常讀的作家。參加解放大西南戰斗的途中,他一路都帶著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書。
所謂先鋒派的作品,彭荊風更是領先一步閱讀,他認為,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比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更魔幻;他尊崇托爾斯泰,那種氣勢是自己無法抵達的;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他讀了二三十遍,直到現在仍然在讀。
肆 佳作頻出
1957年,彭荊風被打成“右派”,在農場勞動了4年。秦基偉將軍發現昆明軍區的創作上不去,就問:“怎么軍區創作不行了?彭荊風這些人哪里去了?”
就是這句話改變了彭荊風的命運。他因此得以回到昆明軍區創作組(當時,昆明軍區打了許多“右派”,彭荊風是唯一能調回的作家)。雖然仍不能發表作品,但有了充足的時間閱讀、下部隊,他走遍了云南邊疆的山山水水。
彭荊風認為,世界上有兩種人的生活最有特點,一是總統的生活,總統很難當上,所以總統回憶錄最暢銷;二是牢獄的生活,坐過牢的人不少,可有幾個人是作家呢?“文革”中,彭荊風又坐了7年牢,云南四大監獄全待過了(一監、二監、軍事監獄、四營煤礦監獄),還挖了一兩年的煤。
《綠月亮》中,有讀者說彭荊風描述挖煤的技術很嫻熟,殊不知這些都有豐富的生活積累。在監獄里,彭荊風也不忘創作,他把寫交代用的紙張裁成小條,揣在身上,一有時間就偷偷地寫作。出監獄時檢查行李,管理人員見了那一大摞手稿,很吃驚,這就是后來的《斷腸草》。
雖然在長達22年的困境中不斷挨整,彭荊風卻堅信自己沒有錯,遲早要平反,因此從來不灰心。他的這種樂觀影響著周圍的人,他們都說:彭荊風不像個“右派分子”。
一直到1975年,彭荊風才出獄。
改革開放以后,彭荊風一共出版了23部作品,還有一大批散文隨筆、紀實文學等待付梓。歷經磨難,他落筆更為慎重,每部作品要改五六遍,精雕細琢。
談到這段時期的創作,彭荊風說,所有的苦難都是嚴峻的考驗,無論什么時候,他都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我對文學不能扔,一定要成為大作家。
彭荊風的短篇小說《今夜月色好》是在炮聲中誕生的。當時,炮彈不時地在他們身邊爆炸,彭荊風看到了這個場景,立即構思動筆。與他同在陣地的戰友說,命都保不住,耳朵都震聾了,你還有心思寫小說!可是,對彭荊風而言,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今夜月色好》發表在《人民文學》上,幾天后,彭荊風在《文藝報》上看到了冰心對這篇小說的評論文章。1988年,這部佳作以全票獲得中國作家協會第八屆優秀短篇小說獎。
1944年,云南騰沖的抗日軍民寧愿全城被毀,也誓要全殲日寇,創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一段經典戰役。而騰沖,這座修筑于明代的古城全部成為殘垣斷壁。當時的人們這樣描述:城里不僅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甚至每一片樹葉上都有兩個彈孔。
這場悲壯的大戰令彭荊風長久感動。
20世紀八九十年代,彭荊風幾次前往騰沖。2005年,他攀上陡峭的高黎貢山去尋覓從前的戰地,當地研究抗日歷史的專家看他年過七旬,勸他不要上去。彭荊風卻堅持要去:“給我一根棍子作拐杖就行了!鄙仙酵局校砬G風看了看那位專家,問道:“你怎么還穿著西裝皮鞋?”對方說:“我想老作家來調查,最多開個座談會就行了,沒想到您還要爬山。”
整整一個月,彭荊風把書中提到的高地重新勘察了一遍,一雙登山鞋磨壞了。他的長篇紀實文學《揮戈落日——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問世,全景式地展現了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的歷史。
這場中國抗戰八年唯一驅敵于國門之外的戰役,讓中國人揚眉吐氣。其軍事價值更為重要,這場惡戰是用傷亡近七萬人的代價,取得了斃敵兩萬余人的戰績。其中,許多經驗和教訓值得中外軍事專家們去研究探討。
《揮戈落日——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被評論家稱為是所有描寫中國遠征軍滇西大戰的文學作品中最真實、廣闊的一部。
彭荊風的另一部得意之作——《滇緬鐵路祭》,被認為填補了鐵路史的空白,而小說的線索來源于一次茶余飯后的談話。
有一年,彭荊風去臨滄,偶然聽說抗日戰爭時,有一條30萬人參加修建的鐵路,剛要修成,日軍就打來了,不得已又給拆掉了。由于種種歷史原因,這條滇緬鐵路沒再修復,并且鮮為人知。
得知有20萬人為修建這條鐵路獻出生命,在中國鐵路史上絕無僅有。彭荊風當即決定,沿著鐵路去看看。回到昆明后,他又跑到鐵路博物館查資料,被回復說沒有任何資料。他便四處尋訪當年的老工人,但是,當時處在底層的工人也并不太清楚更多的詳細情況。
為了解更多真相,彭荊風分別找到云南省圖書館、云南大學圖書館,都一無所獲。
一片空白,反而激發起了彭荊風深厚的興趣,最后他在省檔案館查到了相關資料,那些深藏于郊區地下倉庫的檔案紙張早已泛黃,一捻就破,翻起來滿手灰塵不說,積滿的塵菌更是讓人奇癢無比。
檔案材料是不完整的,也沒有經過整理,都是一些零碎散亂的記錄。但是,彭荊風卻憑借作家特有的敏感和才能把它們串聯起來,寫出了《滇緬鐵路祭》。
作品一經出版,就引起了強烈反響。直到現在,彭荊風的博客里還有那些筑路工人親屬的來信,他說,讀一遍哭一遍。其中,有人特地從國外趕到云南,希望再加印1萬冊,送給當年那些筑路工人的后代。
伍 戰爭容不得虛構
1999年,過完70歲生日,彭荊風對女兒彭鴿子說:“云南和西南地區有幾件重大歷史事件,只有我了解得翔實。我要趁著精力還好,把掌握的素材寫出來。年紀再大些,怕是記憶衰退寫不動了。”
《解放大西南》排在了第一位。20歲時,作為解放大西南的戰士,彭荊風參與了這場消滅了近一百萬敵人的戰爭。
彭荊風早年認為,這場戰爭應該由當時級別更高的老同志來寫,像馮牧,他在解放大西南戰役中,就是新華社十三支社社長。而馮牧也有此愿,但是后來因為忙于行政工作,這件事就被耽擱了。
彭荊風之所以重新考慮《解放大西南》的寫作,一方面是因為多年來,他從沒停止過積累素材,另一方面也因為那場大戰已過去半個多世紀,他還沒有看到一部此類題材像樣的作品。
寫作時,彭荊風依然按照自己的習慣,重走作品中所涉及的戰地。他說:“材料不是問題,關鍵是,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地點,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含糊。那一天是刮風還是下雨,都要查清楚,有時候一個番號要查一天時間。”
彭荊風說,他要把真實的歷史呈現給讀者,戰爭容不得虛構。
“八旬高齡的彭荊風,歷時多年,十易其稿完成了《解放大西南》。作者以高度的歷史責任感和充沛的激情,全景式再現了人民解放軍進軍大西南的壯闊圖景,將戰爭融入民族史、軍事史、情感史去抒寫,在中國當代報告文學創作中,顯得十分可貴!边@是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授予《解放大西南》的頒獎詞。
《解放大西南》改了十稿,而現在彭荊風手里的《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苦戰緬印》,已經是第六稿了。他說,紀實文學既要保持紀實性又要富于文學性,比較難把握。事件本身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用文字去表達的功力。
“我這一輩子好像沒有其他娛樂,除了吃飯睡覺外就是寫作!迸砬G風說,當年擔任昆明軍區宣傳部副部長,工作很忙,他就早上6點起床寫兩個小時,再去上班。
以往寫作,都是彭荊風寫好后由女兒彭鴿子打字錄入,然后再打印成冊,由彭荊風修改。這樣的反復,效率很低。80歲時,彭荊風學會了五筆錄入,F在,84歲的彭荊風,寫作日程排得滿滿,他正在交替地修改四部長篇。
彭荊風是寫完一部,稍事休息,讀書、思考,再接著寫第二部、第三部。然后,折回來修改第一部。這樣,每部作品在修改過程中都會有新鮮感,有新的思考。
“我在云南這塊土地上生活了60多年,比對我的故鄉還熟悉。”彭荊風說,地域性不會對作家的創作形成局限。生活是一個地方,但是你的觀念、思想、學識不能限制在一個地方。
不論寫《揮戈落日》,還是《孤城日落》《旌旗萬里》,彭荊風都是和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整個形勢聯系起來,《解放大西南》也是和整個解放戰爭的局面結合在一起。這樣的寫作,視野開闊,縱橫捭闔。
彭荊風最遺憾的是,他從1957年至1979年,被耽誤的時間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