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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媒體人的眼中,在大眾面前,我是一個商人,其實我是一個詩人。”北京中坤投資集團董事長黃怒波喜歡這樣跟別人說明自己的身份。寫詩時,他用“駱英”這個筆名,他至今已經出版了《都市流浪集》《小兔子及其他》《7+2登山日記》《綠度母》等10多部詩集。他設立的中坤詩歌發展基金會多年來積極扶持詩歌事業,得到了良好的反響。近期,中坤詩歌發展基金會成為了詩歌民間組織“世界詩歌運動”的成員,駱英也成為該組織的協調員。駱英在接受采訪時說:“因為中國當下社會具有巨大的活力,中國詩歌也迎來了新的發展契機。通過世界詩歌運動這個平臺,我們要把中國詩歌的聲音傳遞出去。”
記 者:您更多的是以商人的身份為人們所知,但卻寫了很多詩。寫詩對您到底意味著什么?
駱 英:經商,某種程度上是為了謀生;登山,是一種體驗和逃避;寫詩,卻是我真實的生存狀態。所以,我的詩其實是寫給自己的。我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時代當中,這個社會有什么樣的美和丑,我要把它真實地表達出來。表達完了,我的心里也就平靜了。我從沒考慮我的詩讀者會不會喜歡,因為我不想因為這些去“化裝”那些詩作、去取悅社會和別人。它體現的是我真實的存在狀態。因為有詩歌,我活得很坦然。我是好是壞,我都已經在詩歌中抒發完了。我沒有什么遺憾,也沒有什么焦慮感。
記 者:面對一些詩人對您詩歌寫作的質疑,您自稱“一流登山家、二流企業家、三流詩人”。這是否可以理解為一種自我調侃?
駱 英:我對自己的詩歌寫作有清醒的判斷,我做不了一個一流的詩人。我只是一個詩歌文本的提供者,我沒有那種雄心,不像當下的一些詩人,大師情結很重。那么,我認為做一個三流詩人也挺好。當然,這樣說也是為了一種防御。因為我商人的身份,好多人就不服氣,“不就有錢嘛,你的詩才有名”。那我就說,“我都三流詩人了,你還跟我計較什么”。其實,一個詩人就是要寫詩,算一流、二流還是三流都沒關系。詩寫出來,就不歸作者來判斷了。甚至,也不是由評論家來說了算。不是今天哪個評論家說我一流了我就一流了,或者誰說我不是詩人就不是詩人了。一切都只能交給時間和讀者。“二流企業家”確實是真的。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流的,你就永遠不會進步。二流的,你就會琢磨別人是怎么做的。這是企業家的姿態問題。“一流登山家”,我確實是。我2005年才開始登乞力馬扎羅山,在短短兩年時間里就走完了“7+2”(七大洲最高峰和南北兩極點)。我現在想起來都佩服自己,竟然活著回來了。現在再叫我去登一遍珠峰,心理上會有一個很大的挑戰。
記 者:從《小兔子及其他》到《第九夜》,您都特別注重對都市人所面對的生命困境進行反思。
駱 英:在世界范圍內,中國當下的社會是最具活力的。我們現在發展的速度很快,但是很多人都有強烈的焦慮感。這是因為我們正在進行城鎮化,各種力量在較勁,很多問題也在涌現。中國的當代詩歌如果在這個時候能夠找到現代性困境的核心所在,并針對它進行創作,能夠激發出其他國家詩歌所沒有的活力。實際上,詩人應該對這種困境進行言說、批判。中國當代詩歌要緊緊擁抱現代性,讓詩歌回到社會現場,這樣詩歌才會具有活力。你看惠特曼、圣瓊·佩斯,還有艾略特、金斯堡的詩歌作品,都跟當代的現代性進程緊密結合——要么被卷進去了,要么去抗拒它。
但是,在市場經濟的時代,社會生活越來越世俗化、物欲化。在這個過程中,很多詩人被邊緣化,介入不到生活的核心地帶。因而,現在中國很多詩人缺乏對現代性困境的認知,詩歌寫作越來越講究“純詩”、“純藝術”。因為作為一個商人,我也許跟別的詩人有些不一樣,因為被卷入到當下社會的旋渦之中。我強烈地感受到了當今社會所具有的活力與困境。這就是我為什么寫出《小兔子》《第九夜》《綠度母》這些帶有批判性作品的原因。
記 者:你認為自己是“詩歌的野蠻人”。一些評論家認為,駱英的詩“成也野蠻,敗也野蠻”。你是特別看重這份“野蠻”嗎?為什么不把詩作寫得更加“精致”一些?
駱 英:我的詩歌為什么顯得野蠻呢?因為大家都不這么寫,只有我這么寫。我有一個觀點,野蠻的世界、野蠻的社會,只能用野蠻的語言來對應它。你無法面對一個彪形大漢,而去描眉繡花。這就是一種野蠻的思路。也就是說,既然生活這么丑,我就讓它丑到極點,讓你真正看到它到底有多丑。另外,我確實不大關注詩歌的語言。有的時候,你太關注語言、寫得太工整,就把原來野蠻的銳氣消磨掉了。我試圖追求的是一種樸素的大悲大美。這是另外一種詩歌美學。這種詩歌美學我不知道怎么從理論上去概括它。我的詩集《第九夜》出版以后,有詩人和評論家就把它追蹤到金斯堡的《嚎叫》上。當然,這是過獎了。
但我的詩歌創作無論表達什么,都有一個核心思想在其中:如何去看待現代性困境。比如在《7+2登山日記》中,我把一個完整的自然呈現出來,用自己的腳步去丈量大自然的純美和偉大。我思考的是誰是大自然的主體等問題。因為自現代啟蒙以來,我們始終以人為主體,認為人定勝天,不尊重自然。但是《7+2登山日記》想要表達的卻是:山是偉大的,自然是偉大的,人是很渺小的。《綠度母》講述的是我們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一個困境:什么都講究“大”——大民族、大國家、大文化……但是,我們在哪里?全部被消解掉了。我們生活在無限大的追求當中,帶來了無限大的恐懼和焦慮。所以,在《綠度母》中,我寫的都是很大、很空的東西,讓人抓不住要領。這樣的詩歌讀起來,自然被覺得“野蠻”、“另類”。
記 者:《7+2登山日記》中的很多篇章都是您在登山的過程中寫的。在極端危險的情境中寫作,有何特殊的感受?
駱 英:我的詩歌,像《7+2登山日記》是拿命換來的。詩中寫到的死亡,都是我自己親身經歷的。我每天都看到死亡的陰影。當下的人,可能會看到車把一個路人軋死了,雖然感到很悲傷,但畢竟跟你沒太大關系。在高峰上就不一樣,今天他可能還跟你坐在一塊兒,等你再往上攀登,他就變成山上的石頭了。這個非常震撼。在那種狀態下,因為缺氧,人的思考方式會不一樣。脫離了原來的城市環境,你不再那么世俗,思考得更加文學化、哲學化。種種因素加在一起,你就有創作的沖動。
在登阿空加瓜峰時,我被困了幾天幾夜,風在不停地吹,帳子都快被吹翻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對于風的看法、對于山的看法就變了。你會把它們當作一個生命體來看待,與它們進行對話。這是你在山下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想象的。但是,隨著登上頂峰,心中會不自然地涌起豪邁感,因為你戰勝了不可戰勝的東西。這時,詩的語言也完全變了。再比如在南極,每天太陽都在頂上照著,那么單調,只能用平白樸實的語言去描述它。但你最后加起來是一種大美:那種安靜、空曠、純凈、可怕……
記 者:中坤這些年積極地扶持詩歌,這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
駱 英:我原來就是文學愛好者,一個寫詩的人,那么我有錢以后呢,自然就想到扶持詩歌。中國是一個詩歌大國,我認為這個時代不能光有錢,總應該有人來呼吁詩歌的發展。所以,我們設立了中坤詩歌發展基金,拿出3000萬來對詩歌進行扶持。當初啟動的時候,存在各種質疑。商界就認為這是一種噱頭,現在拿錢去扶持詩歌沒什么用。詩歌界也覺得不可相信,說這個家伙是不是給自己買名聲,因為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我也寫詩。這導致很多人后來看了我的詩,覺得很驚訝,“這詩還行啊”。言下之意,原來他還真是個詩人。
這么多年過來,中坤詩歌發展基金確實在促進詩歌方面下了很多功夫。比如,設立中坤詩歌獎,獎掖那些成就卓越的詩人和翻譯家;資助北京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和中國詩歌研究院,全面地開展古今中外的詩歌研究工作;在北京門頭溝、安徽桐城及云南普洱等地舉辦了“中國詩歌朗誦季”;舉辦了帕米爾詩歌之旅、亞洲詩歌節等大型詩歌活動。現在看來,把做企業掙到的錢用到詩歌上是值得的,社會上對此普遍比較認可,這是我當初沒想到的。
記 者:中坤的詩歌項目最近兩年有一些變動,比如帕米爾詩歌項目的停止、中坤詩歌獎去掉翻譯獎一項、加強對詩歌出版的扶持。
駱 英:帕米爾詩歌項目原來也做得挺好的,但做來做去總是圍著那幾個朦朧詩人轉,我就有點看法了。我們每一年都要對具體項目進行評估,看值不值得繼續做下去。我特別不愿意把錢總花在那么幾個詩人身上。我希望整個詩歌界都能夠來共享這個基金。因此,我們做詩歌項目,眼界要更開闊一些。我覺得,詩歌不能搞圈子化,資源共享,才會公平。
至于詩歌出版,雖然是中坤出錢扶持,但不能由我來決定出版誰的不出版誰的,因為我絕對不直接參與這些項目,我也沒有能力去判斷誰的詩好。這個事情現在交給北大新詩研究所來做。但新詩所的老先生們都老了,怎么讓后面一代人成長起來,這是一個挑戰。在開會的時候,我一再提出,北大新詩所也不應該搞圈子化。可以以北大的人為主體,但應該吸納更多校外乃至國外的人進來。詩歌出版、詩歌活動,也應該讓更多類型的詩人參與。我們的視野,不能光局限于我們熟悉的詩人,甚至我們不喜歡的詩人也應該拿進來。
中坤詩歌獎去掉翻譯獎,確實是不妥當的。詩歌翻譯是一個重要的項目,應該有專門的一個獎項去鼓勵它。最近兩屆停掉,是因為有人對此有不同的判斷。但是下一屆還得把翻譯獎恢復,我已經提了很多次了。
記 者:“中日詩歌對話”、“亞洲詩歌節”、“亞北歐詩歌行動”……中坤這些年在推動中外詩歌交流方面非常活躍,有什么樣的收獲?
駱 英:推動中外詩歌交流,主要目的就是想跟世界各地的詩人進行面對面的交流,從中了解各地詩歌的發展狀況。同時,也可以較為直接而系統地把中國當代詩歌推介出去。到目前為止,我們和日本、韓國、土耳其、英國、法國、哥倫比亞、北歐等國家和地區的詩人都有過交流。這種交流工作做到哪里,和那里的詩人的關系就建立起來了。我們今年將邀請土耳其的詩人來北大當駐校詩人。
在交流的過程中,我發現外國詩人對中國詩歌很感興趣。在日本,詩人谷川俊太郎說,中國詩歌所表達出來的嶄新經驗令人感到吃驚;在南美,詩人們也對我寫阿空加瓜峰的那些詩作感到好奇,他們想了解一個外國人是怎么看待他們的。同時,通過交流,我也對中國詩歌有了更大的自信。通過對比,我發現目前中國詩歌的活力是最大的,因為當前中國的社會具有很大的張力。中國詩人作品中所描寫的一些經驗是我們獨有的。
接下來,我們主要和哥倫比亞進行更多的詩歌交流。哥倫比亞有個麥德林詩歌節,目前已經舉辦24屆了,影響非常大。我們每年會組織詩人去參加。怎么確定哪些詩人去參加呢?我初步想到這么一個辦法,邀請張清華、王光明等主編詩歌年選的人推薦本年度較為優秀的詩人,把名單綜合起來之后再確定人選,這樣就顯得比較公平。
記 者:近期您成為了“世界詩歌運動”首位華人協調員。這是一個什么樣的組織?您將會在其中發揮什么樣的作用?
駱 英:世界詩歌運動是由麥德林詩歌節延伸出來的民間詩歌組織,聯合國每年都提供一定的經費給予資助。該組織已發起3年,其目的就是以詩歌促進人類的和諧與進步,搭建人類詩意的精神家園。目前,世界詩歌運動已吸納了全球200多個詩歌組織,共有90多個詩歌項目,來自132個國家的1000多位詩人成員匯聚于此,可以說是一個世界級的詩人聯盟。
2013年11月,我帶領詩人團去參加麥德林詩歌節,收到了很好的反響。活動期間,世界詩歌運動的總統籌、麥德林國際詩歌節的負責人費爾南多·蘭登邀請我作為世界詩歌運動組織的協調員,參與未來該組織詩歌活動的核心工作。我們一共13個協調員,每個月都在網上共同商討未來的一些工作計劃。我作為其中的一員,主要是想通過這個大的平臺把中國詩歌的聲音傳遞給世界。我可以把國內所辦的一些詩歌節、詩歌活動納入到這個大的框架之中,使之產生更大的影響。
我目前正在延慶縣辦一個國際詩人雕塑園。我想挑選古今中外100位詩人,每個國家一位,邀請詩人所在國的雕塑家為他(她)雕像,然后寫上詩人介紹,配上該詩人的經典詩句。這將會起到普及詩歌教育的作用。我正愁這100個詩人怎么挑選,現在依托于世界詩歌運動這個大的平臺,我們可以一起通過投票來確定詩人人選。另外,我們將來會舉辦越來越多的詩歌交流活動,讓中國與不同國家的詩人進行互訪,達到互相了解、信任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