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怎樣談情說愛？

——看話劇《請你對我說個謊》

　　情人，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敏感的字眼，在戲劇舞臺上卻是最討巧的角色。或許，我們的天性中都有窺探他人隱私的傾向，不然，那么多廉價的婚外戀影視劇熱播就無法解釋。話劇《請你對我說個謊》不僅是一部情人戲，而且是一部偷情戲：設計師在圣誕夜將情人帶回家，被作為值班醫生的妻子撞個正著。三言兩語就能把劇情說清，說不清的是劇中人的情感糾結。每個人都那樣絮叨，那樣猥瑣，那樣滑稽，也那樣無奈。那么那么那么多的猜想，復雜、艱深得勝過歌德巴赫猜想；那么那么那么多的疑慮，精致、細密得好比聰明蜘蛛結網。好在我身邊坐的盡是說漢語的本國觀眾，倘若有異域朋友光臨一定會嗔怪國人矯情：不就是男歡女愛這點兒事嘛，怎么搞得活像一場扯不清的領土爭端引發的戰爭？

　　戲劇舞臺上，人們該怎樣談情說愛，牽涉到藝術創作觀念，也體現人生價值判斷。情感問題是復雜的，它與生活方式、思維方式以及文化傳統和習俗密切相關。較為理性的形象塑造也較為立體，而相對感性的角色演繹就顯得扁平。兩性情感本應該是非常具有審美價值的，人性的深刻包孕其中。電影《卡薩布蘭卡》中的情人和《廊橋遺夢》中的情人，都是情亦有格的鏡頭定格。有什么樣的世俗生活，就有什么樣的兩性觀念；有什么樣的情感素質，就有什么樣的婚外情人。中國人輸入情人的概念不過百年，而我們對男女情愛的漠視和禁錮何止千年。于是，情人戲創作并非國人強項。無論怎樣偷偷摸摸的情愛，難以啟齒的鐘情，只要一拿到舞臺上，就立馬變得優雅得體，乃至耐人尋味，這是莎翁的高明之處，也是曹禺先生的探索。

　　從歷史上看，在人類的文化啟蒙中，包括情感啟蒙、知識啟蒙、思想啟蒙和智慧啟蒙四項基本內容。在我看來，后三者啟蒙有賴于前者——情感啟蒙大矣。一旦情感走偏，嫉恨縈懷，則智識蒙昧，胸襟逼仄，雙目斜視，心術不正。事實上，恰恰是在兩性關系中，而不是在公共事物中，最能夠體現一個人的道德情操。千百年來，在我們的文學作品中，健康、美好、具有示范意義的兩性關系并不多見，封建的觀念中除了占有欲以外難有真情。如此這般的生活土壤不在，想讓劇作家異想天開地寫出可觀可賞的情人生活，那就無異于癡人說夢。換個角度說，若是劇作家內心篤定，將情人視為天敵，或不齒，覺得應該將其置于“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境地，并希望通過舞臺形象來揭示其情感的虛假、人格的卑劣，充分暴露其陰暗與陰損的一面，則一劇得失又另當別論。

　　舞臺上怎樣談情說愛？這是一個當今戲劇人所面臨的大問題。清代作家張潮的話一點兒也不夸張，值得思忖：“情之一字，可以維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