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當日票房1 . 02億, 3天票房破2億,史上最快票房過億華語愛情片……電影《北京愛情故事》創造了許多個第一。而在一系列光鮮亮眼的數字背后,這部影片卻有更多值得解讀之處——
2011年,陳思誠身兼編導演三職,推出了電視劇處女作《北京愛情故事》 。2014年,他再度身兼編導演三職,推出電影《北京愛情故事》 。同名,但二者并非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正如陳思誠所說:電視劇更側重于北京,而電影則更多突出愛情,以此彌補電視劇中的遺憾。的確如此,電影《北京愛情故事》的確改寫了電視劇的講述,將電視劇中的現實批判轉換為愛情詠嘆調,其間不乏溫暖與誠意。可貴的是,即使在電影版“愛情頌歌”中,導演也沒有將愛情簡單化為當下流行的“小清新” ,從而逃避現實的嚴酷性。相反,導演始終堅守對現實的觀照,并試圖做出回應。遺憾的是,敘事者越努力,便越陷入某種“鬼打墻”式的困境之中——這一困境在于,我們看似擁有選擇的自由,可以否認愛情或者崇拜愛情,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那個躲在愛情背后、充滿區隔與分裂、令人手足無措的現實。相信愛情或不相信,更像是面對這一困境的偶然個體抉擇,因為當社會的總體性消失,愛情的共識早已不復存在。此時,人們似乎只能用紛繁的選擇遮蔽認同的匱乏。
正是在此,陳思誠觸碰到了“愛情”的秘密。反觀當代史,“愛情”幾乎伴隨著歷史建構的每個腳步。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盡管“愛情”成為某種禁忌,但彼時常用的“愛人”一詞卻隱含著更為激進的認知:愛情是婚姻的前提,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可恥的。上世紀80年代,當“愛情”一詞重新登場,它首先起到的是新紀元伊始的整合作用。電影《愛情啊,你姓什么》試圖以愛情彌合“文革”在人與人之間造成的隔膜,愛情的復蘇標志著人道主義的復蘇,標志著新啟蒙主義正在重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由此,上世紀80年代的愛情觀得以樹立:“對真正的人來說,愛情是忠貞不渝的信任,是共同的理想,是希望,是力量。 ”從中不難看出,這種愛情觀試圖以“人性”作為基礎,以“現代”作為共同的理想和憧憬。但始料未及的是,當“現代”生活真的如約而至,“愛情”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
這種危機在上世紀80年代末就得以顯露。彼時的新寫實小說和先鋒小說無不以愛情作為解構對象。池莉的《煩惱人生》以庸常的婚姻質疑愛情的可能性;余華的《古典愛情》則解剖愛情背后的殘忍與暴力。這種解構伴隨上世紀90年代的現代化和城市化過程而達到高潮,紅極一時的電視劇《過把癮》以王朔特有的反諷,將金錢崇拜和全新的社會等級一股腦放置于愛情天平上——在金錢和等級面前,愛情是怎樣的?在此,愛情的消解印證著共識的破碎,窘況之下的人們不得不忍受無關愛情的婚姻。有趣的是,當愛情共識土崩瓦解,愛情拜物教反倒日漸頑強。在王朔的《過把癮》中,獲得愛情的方式不再是志同道合、理想和力量,而是杜梅的歇斯底里;而《永失我愛》則更矯情,不得不搬出一個肌無力行將死亡的主體,來換取所謂“真愛” 。如上所述,上世紀90年代“過把癮就死”的愛情與上世紀80年代的愛情截然不同,愛情不再是“可獲得的” ,相反變成了死去主體的奇跡體驗——它已經逝去了,只能以非理性的、“神啟”的方式獲得。在此,愛情真的變成了拜物教,我們如此熱烈地追憶,無關愛情本身,只關乎我們逃離現實的渴望。
在這個意義上,陳思誠只是重復了前輩的困境。 《北京愛情故事》中的愛情同樣是已經逝去的、懷舊的。影片一開始陳鋒便被汽車撞飛,愛情主體已經死亡,接下來的故事不過是死者的冥想。而結尾處,攝影機以斯琴高娃為起點向年輕情侶們一一推進,再度構成死者的回眸。在此,影片以“過把癮就死”的方式復制了愛情拜物教。與此同時,上世紀90年代的現實以愈加猙獰的方式重現。首先,影片中的愛情無一不在現實的夾縫中——屌絲和高富帥的爭奪、窮孩子愛上移民土豪、生死相隔的老年夫妻……每一處愛情都是“不可能的” ,不得不“跨越阻隔” 。同時,愛情想象也是分裂的,沒有一處愛情無關第三者。我們看到的不再是平等與共識的底線,而是一片混亂失序的愛情之戰,誘惑無處不在,金錢與等級無處不在。面對這樣的現狀,人們迫切需要“見證奇跡的時刻” ,而愛情拜物教的功能也正在于此。為此,導演精心地營造出種種奇跡,比如賦予沈彥第二次選擇的機會,讓陳鋒起死回生;讓愛上“天使”的胡同窮孩子學會飛翔,在十字路口像超人般騰空而起;讓不斷出軌的成功人士依然深愛著妻子。于是,每個看似失序的開端最終都被神奇地扭轉,回歸“古典愛情” 。不妨套用齊澤克對偵探小說的分析——這一敘述既滿足了出軌的欲望,卻又為人們的欲望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只是一個誤會,我最終愛的還是你。這樣一來,人們仿佛真的可以像電影宣傳的那樣“用愛情取暖” 、“愛情打敗現實”了。
但這樣的敘述也會留下些許遺憾。因為它直到最后也無法回應“為什么相愛” 、“愛情的基礎在哪里”這樣的嚴肅追問。時隔20年,“70后” 、 “80后”主體仍然沒有跳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困境,人們仍然無視這些至關重要的問題,因為它們仍然沒有答案。愛情不過是總體性破碎后的無奈信仰,對此,人們的探尋并未完成,新的共識仍有待尋找。在愛情的背后,行動,以及“必要的犧牲”或許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