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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的新變是2013年文壇的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柴靜的《看見》登上了亞馬遜中國2013年度最暢銷圖書排行榜第一名,且前10名中,還有韓寒的《我所理解的生活》、張小嫻的《謝謝你離開我》、十二的《不畏將來 不念過去》共4部散文作品,這幾部作品的內容、主題都來自作者自身成長經歷和人生感悟,與此同時,也在記錄著這個時代和這一代人的成長的心路歷程。這類型作品在寫作手法和風格上與我們熟悉的散文作品有著明顯的區別,這些看起來很輕的文字,是不是散文,目前仍有爭議。
散文本就是一個疆域遼闊的文學世界,有著強大的包容力,越是隨意,越是自由,就越難突破。從《看見》我們可以看到,一股新興的散文風氣正在改變著散文的整體格局。
深厚的人文底蘊
散文一直以來都是文人氣質最顯著的。許多散文家不單以美為追求,他們更追求內容的真實飽滿和文字的力量。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品一定要對當下發聲,否則就會成為畫上繁花,美則美矣,不能留香。
賀捷生的幾篇回憶散文,如《外公在母親心中》《庭院深深深幾許》《逃離雅麗山》等,因作者的特殊身份而與眾不同,但讓人印象深刻的不是那些特殊經歷,而是作者在寫作中表達的情感。讀了這些作品,一個強烈的感受是,在任何一個時代,人都不可能脫離大環境而存在,要么與之妥協,要么與之抗爭。那些特殊年代里發生的事情,在今天看來多么不普通,但對當時的人們來說又是那么普通,這就是那時那地人們的生活狀態。特別感動我的是《庭院深深深幾許》,文章寫自己在與父母分離期間的經歷,寫了可以犧牲生命來保護我的養父、雖不真心對我好卻也沒拋棄我的養母、照顧我卻突然離家參軍的三哥、身世凄慘的大嫂……都是一些普通人卻遭遇了不尋常的世界,最讓人感動的是作者在寫作中的平和心態。作者跳出了事件本身,拋棄了個人恩怨,以對所有人同情、理解的悲憫之心來敘述那些痛苦的經歷,使文章顯示出一種大氣、豁達的智慧。
安黎的《風從塬上刮過》,以深厚的人文底蘊寫下了中國北方一個普通小鎮關莊的前世今生。文章分為“官之莊”、“民之學”、“人之墓”三個部分,從一個文人的眼里看到這個“仰望城市,俯瞰鄉野”的小鎮在新中國成立之前與新中國成立之初的變遷,特別是其中關于教育的講述,發人深思。
王英的《葉嘉瑩:一個人的閣樓》描寫了一位可歌可敬的文化人為追求精神的最高殿堂而甘于寂寞的生命旅程,同時更寫出了當今社會極缺而又急需的一種精神:安詳、簡單。正如文中所說:“葉嘉瑩其實是一個時代的縮影。她身上延續著舊時代的文明和雅致,流淌著遙遠的風韻和生命,她是同另外一種正在流逝的美好文明共同呼吸的人。”
祝勇的《一半是海水 一半是火焰》是歷史文化散文中比較突出的一篇。散文貴在真實,歷史散文更是如此。忠實于史實,還原歷史真相,是歷史文化散文的主旨。本文以可信的資料為底本,以作者的理解思考為內核,記述了鄭和三下西洋的壯舉和死后檔案被付之一炬,最終什么也沒留下的壯烈人生。文章在寫人的同時也分析了歷史的成因。歷史從來就不是單純的,而是由一個個人物、一個個事件串成的,每一個人物、事件之間都有著或多或少、或遠或近的聯系,一步改變,步步皆變。從鄭和的個人歷史可以看出中國傳統思想中與世界發展進程不合拍的種種因子,正是這些因子造成了中國近代史上的屈辱,而看清這些,對于中國明天的走向有著深刻的意義。
文人的哲思和頓悟
文人看世界,往往不從理性出發,而是帶著感情,帶著個人的獨特體驗,因此往往能有獨到的感悟和見解。這樣的文字,注重的是作者與讀者心與心的交流。
周曉楓的《盛年》將生命、死亡這一古老的命題講出了與前不同的新意,為我們打開了另一扇窗看世界。雖然寫的是對死的感悟,但文字間充滿了生命的氣息,那是一種積極尋求生之意義的精神力量。
王小妮的《上課記》從大學教授的角度觀察自己的學生,體會他們的喜好與苦惱,記錄他們的彷徨與躁動,發現他們青澀思考中的光芒和力量,呈現出一個純真與復雜并存的青年自我成長的心靈世界。其中的《我們的存在感》寫學生們對正能量的推崇、對年代標記的焦慮、對存在感的執著,寫出了面對社會的巨變,年輕人有著更多的迷茫和無力。
對昔日農村的記憶和對今日農村的思考是文學不可缺少的主題。王新華的《流轉》提出土地轉出后哪里是故鄉的疑惑,以文學的形式揭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土地之于農民,是根,是歸宿,是存在的意義,土地問題不單是生產資源的問題,更是人的精神家園的問題,絕對要慎重對待。厲彥林的《土地,土地》則深入思考了與土地相關的方方面面,寫土地對農民的意義,也寫土地對城市人的意義,寫中國過去對土地的做法,也寫了今日中國對土地的做法,更提出未來對土地應有的態度。李成的《鄉村散板》像一曲悠遠的田園牧歌,是對傳統農村圖景的詩意描繪。作者忠實描繪了記憶中的美好,沒有加入過多的今夕感嘆。而塞壬的《悲迓》,表面上講述的是自己對家鄉民間戲曲藝術“悲迓”的懷念,實際上真切地表達了作者對已然逝去的昔日農村文明的悼念。
帕蒂古麗的《蘇醒的第六根手指》寫出了處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的精神變異。像作者這樣生活在兩個甚至是三個不同文化習俗并存的環境里的人,有著比單一文化背景下的人們更多的精神指向:宗教的、種族的、異鄉的、文化的、語言的。在尋求身份認同的過程中,這些差異會被提煉、放大,進而對文明的進步發生作用,而這也正是保存文化多樣性的意義所在。
今年是毛澤東誕辰120周年,各種類型的紀念文章非常多。梁衡的《文章大家毛澤東》很獨到,以毛澤東的詩詞文章為研究對象,總結出一個觀點:打天下靠筆桿子,治天下更要靠筆桿子。文章拋開毛澤東作為國家領導人的政治形象,為他樹起一個新的文學形象,顯示出文人與眾不同的視角。
在懷念中拷問生命的意義
親人是永遠唱不完的歌。艾平的《額嬤格》寫自己的奶奶,寫出了草原兒女與草原無法割舍的拳拳深情。額嬤格是蒙語“奶奶”的意思。奶奶是呼倫貝爾草原上一個平凡的女性,有著草原女性的堅韌性格和頑強的生命力。她以草原為家,一生都在為家人的幸福而操勞,面對生活的重壓,她從不退縮。她堅守草原牧民的生活習慣,似乎是一個與現代社會脫節的人,但她的生活卻如此真實,如此鮮活,如此令人敬佩。
還有幾篇回憶父母親的作品很有特點。劉亮程的《先父》是寫給自己童年時就失去的父親的一封信,是作者與父親的一次談心。幼年失父這樣的人生經歷或許不少見,但作家這樣的感悟卻并不多見。“你給我童年,我自己走向青年、中年。”在帶著詩性的文字里,我們可以逐漸拼湊出一個英年早逝的父親形象,以及這一遭遇在孩子的成長中留下的陰影。同樣是回憶父親,施圣揚的《握住老爸的手》就寫出了兒子對父親的另一種深情:父親永遠是我的精神后盾。幼年失父的他帶著缺少父愛的遺憾,在成長中逐漸學會了如何去愛。
林紓英的《母親的天空》選取了一個特殊的人生片段,身為母親的我為重病女兒擔心痛苦,卻得到了自己的母親在自己最無助時刻帶來的撫慰和支援,寫出了父母親情的偉大無私。寇英的《母親》寫自己的母親甘愿忍受青年喪夫的痛苦,一個人辛苦養活自己和妹妹,不讓我們受一點委屈。文章寫到我們都習慣了接受母親的照顧卻忽略了她也需要照顧,情真意切,發人深省。
回憶歷史人物,“真”字當頭,有的是為歷史人物正名,有的是為褒揚其價值,都有著一定的現實意義。耿立的《被侮辱被損害的靈魂》講述近代史上一個備受爭議的人——武訓。文章的價值并不在于作者個人對武訓不公平遭遇的憤慨,而在于其對社會忽視教育的反思。一個用盡全部生命辦義學的人,應該被尊重、被學習。如果我們的社會真能形成尚學重教的風氣,這樣的悲劇就不會重演。
諸榮會的一系列散文,比如寫京劇名伶孟小冬的《回頭是岸》,寫女地下黨關露的《千古情人獨我癡》,為《色戒》里的王佳芝原型鄭如萍正名的《不幸成了“王佳芝”》和寫一代電影明星王人美的《星光是怎樣消褪的》等篇什,在考證史料的基礎上,為這些近現代史上的藝術女性作傳,講述她們的人生際遇,滿含作者對她們獨特人生的思索。
休閑怡情的閱讀樂趣
閱讀的一大功能是休閑怡情。散文以優美著稱,許多精致的篇什,都能給人帶來美的享受。李存葆的《聽雨》在聽雨的經歷中分享對人生變幻的感悟,薛保勤的《愛之說》則是關于愛的冥想,都是精致美文。
胡冬林的散文集《狐貍的微笑》對長白山的原始生態面貌進行了多角度的呈現,為森林里的熊、紫貂、狐貍等美麗生靈深情畫像,描寫它們的生活習性、生存狀態,為讀者揭開了大自然面紗的一角。他散文的獨到之處在于他不是一個從外部觀察、表現自然生態的“他者”,而是作為一位“森林人”,與一切的生靈保持平等,從而探尋萬般生靈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每個人都夢想去旅行,看看那些不同的風景,體驗那些不同的人生。捧一本優美的游記,就可以享受悠閑的人生;讀一篇講述異域風情的散文,仿佛置身異地。但更讓人獲得閱讀樂趣的,是文學作品中散發出的作家的獨特思考。朱琦的《百感交集看恒河》帶我們感受印度城市瓦拉納西的歷史,感受虔誠信徒對世界、對生命的別樣理解;丁燕的《舌尖上的陷落》帶領我們透過美食感受新疆,從而讓我們看到了新疆人的熱情、善良以及他們對生活的熱情。
跨界寫作:在融合中凸顯特質
2013年散文創作中的“跨界”現象值得關注。這里的跨界寫作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是散文與其他文體的相互交融。小說家寫散文比較常見,其中給人印象較深的有王安憶的《像套娃一樣愛你》、范小青的《回到蘇州》、肖克凡的《青春紀事》、葛水平的《顏色絢麗》、方方的《一碗熱干面》、喬葉的《以路之名》、襲山山的《人不可貌相》、王族的《獵痛》等。小說家寫散文都有比較濃的現場感,但更明顯的是貫穿文字的深厚情感。這種寫作的轉換,更加突顯出散文以情為核心的特質。
散文家寫小說比較少見。格致的長篇小說《婚姻流水》一度被認為是小說的新嘗試,而其中以感情為推動情節發展的結構手法,其實仍是散文的特點。格致的散文本身就很難用傳統散文理論去評價,她的某些散文在寫法上加入了不少小說的元素,比如虛構。《兩重虛》以“夢說——”“我說——”來區分夢境與真實的世界,但其實對于作者來說,兩個世界都是真實的,是作者對世界的獨特體驗。格致散文的最大特點就是其生命體驗中敏感細膩的神經,但過分強調個人感受的同時,也缺少了一些人間氣、煙火氣和溫暖感。
散文作家任林舉轉而寫報告文學,一部《糧道》被認為體現了散文的靈動和報告文學的責任道義,但也有人認為其中報告文學的成分太少。尤其是第一篇《上善若水:糧食與大道》,完全可以看作一篇優秀的散文。在散文與小說、報告文學的融合中,散文的一些特質更加得到了凸顯。
另一種跨界寫作是指跨行業。網絡媒介的迅速發展,給人們發表自己的文字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一些文學界以外的人開始從事寫作,這些文字帶著與生俱來的民間氣息,與廣大讀者最接近,也最容易被理解、被認同、被轉達,因此形成了不容忽視的影響力。這些作品所寫內容緊跟當下社會的變化,尤其是關注人精神層面的變化。在這類散文中,“人”被放到了最高的位置,人的欲望、人的無奈、人的墮落,都被平視地書寫。
柴靜的《山西,山西》寫記憶中的山西,也寫今天看到的山西:寫煤炭資源的開發給山西帶來的經濟效益,也寫給當地人民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影響,生活上的影響、身體上的影響、精神上的影響。文章語言平實,感情表達比較克制,反而給人帶來一種強烈的心靈沖擊,這種力量源自所寫內容的真實。
東珠的一系列散文,如《門框在哭》《戰地記者》《扒山嶺上》《一夜北漂》等,以年輕女性的視角看社會,文字簡單而生動,散發著青春熱度,寫出了處于奮斗期的年輕人對未來的追求和對現實的妥協。但有的地方過于隨意,還有打磨的空間。
跨行業寫作大大充實了文學創作的空間,給文學帶來新興的風氣。同時,在這個寫作不再神秘的時代,寫作的難度卻在加大。文如心聲。要想寫出漂亮的散文,還需要不斷提升個人修養、思想境界,好文章也是作家的心胸、智力、情感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