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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執浩:把詩寫得正常人愛看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12月10日16:20 來源:長江日報 劉功虎 張楚冰

      專訪“被低估的大詩人”張執浩:

      把詩寫得正常人愛看

    張執浩  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漢詩》執行主編張執浩 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漢詩》執行主編

      也許被口號詩、梨花體、過于朦朧的朦朧詩敗壞了胃口,許多普通讀者對當代詩有一種逆反性的排斥心理。在我們這個曾經的“詩國”,詩人簡直成了尷尬的物種。大眾印象改觀需要時日,需要有大量過硬的作品涌現。武漢本土詩人張執浩日前推出的新詩集《寬闊》,也許就是這樣的好作品之一。

      作家、詩人韓東讀了《寬闊》后在微博上盛贊張執浩:“這是一個被嚴重低估的大詩人,恪守中道、放松、優雅、醇厚,才華與經驗熔為一爐,且不著痕跡,處處閃爍棱鏡般折射的漢語之光。”

      《寬闊》究竟寫出了怎樣的生活情態和底蘊?張執浩是怎樣的一個人,在詩里說了些什么?記者近日前往武漢音樂學院老校區張執浩家中,與他對聊了大半個下午,一周后又旁聽了一場關于他詩歌創作的研討會,自信對這個“俗人與詩人”有了大致的把握。

      很純美也很自然

      我愿意為任何人生養如此眾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把我的祖國搬遷到

      這里,在這里,我愿意

      做一個永不憤世嫉俗的人

      像那條來歷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終日涕淚橫流,以此表達

      我真的愿意

      做一個披頭散發的老父親

      ——《高原上的野花》

      1990年代張執浩以《糖紙》一詩聲名鵲起。1995年開始一邊寫詩一邊寫小說。后來他覺得寫小說不過癮,一門心思致力于寫詩。《高原上的野花》寫于2003年,以一個詞推動另一個詞,一個想象引發另一個想象,產生出奇妙的滑翔狀態,很多讀者認為這是詩人在沉痛和悲憤過后釋放的大愛大悲憫。

      《寬闊》收錄了100多首詩,都是他新世紀以來的作品,尤以最近3年為主。張執浩提出了“目擊成詩、脫口而出”的理念,詩歌創作全部來自于日常生活,自己能夠感受到的、能產生感情的東西。譬如他愛做飯菜,寫了不少廚房體驗:“我一天打一次雞蛋/很久沒有聽過雞鳴聲了/很久了,我靠這些蛋殼維系著/似有似無的/我與你”。

      張執浩強調,詩歌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活出來的”,如同杯子里的水滿溢出來的。他不玩文字游戲,不拿腔捏調,不發精神貴族范兒的夢囈。讀張執浩不必躲到四下無人處,不用擔心別人嘲笑自己孤僻、“文藝”,可以像讀唐詩一般公開坦然,理解起來不太費腦力。有評論家指出,張執浩的創作實踐有杜甫的影子,現實主義,心里追求語出驚人,寫在紙上卻十分平實,讓普通人眼前一亮。

      張執浩認為,好詩一定是從個體出發走向大眾的,“不能太自我”。他寫的個人體驗與他人有共通之處,只是一般人習焉不察。“現在有好多詩歌為什么不好讀、不好理解?因為太自我了,只作者一個人懂。”

      很家常也很深刻

      我的兄弟心無旁騖

      他拉開拔河的架勢,似乎

      要與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同歸于盡

      我蹲在田埂上,看見了多年前的

      那一幕:我們并肩

      站在那座干涸的堰塘底部

      秘密的水在幾米深的地方沖洗著

      那些看不見的事物

      我的兄弟隱隱不安地拿起我的左臂

      試了試,又伸出右手

      將我一把推開

      ——《挖藕》

      張執浩常在路上哼哼,在任何可能的地點瞎想,回屋詩就成型了。在口語詩盛行的網絡時代,很多人試圖脫口成詩,演變的極致是“梨花體”,但張執浩的脫口而出不是噴口水,而是滄桑洞見。

      《挖藕》深入到生活的細部,最后轉折性的筆觸讓場景瞬間變化,情感涌流自然而魔幻。他也寫“勞動人民”,但注入的不是“階級感情”,而是人性溫情。

      張執浩拒絕晦澀玄虛,正面強攻日常生活。“水杉有通天的理想但杉樹上不了天/鳥雀可以,但鳥的目標不在天上/我去過的地方草木已經轉世/冬麥、油菜、藍花草籽在細雨中各奔前程/正午的天色雜糅了黃昏/瞇眼看遠方的人被樹上的鳥巢吸引/他心里也有一只鳥巢/此刻也那樣空著/卻像石頭一樣沉著,高高在上”。他從經驗出發,明澈干凈,不拖泥帶水,也不高高在上。他的《平原夜色》、《春風過境》、《北斗》,仿佛一次次隨手撿來。

      發現,指認,呈示,他相信這就是詩人的工作。他用快意恩仇的語言表達淋漓的思緒,文字越來越直接、簡單、快速、不繞彎子。他認為人想明白了就能說明白,表達不清晰一定是思想混亂,“好的文學藝術是在一種極無聊的狀態下產生的,緊張、忙碌、有序的人很難寫出好東西”。

      張執浩今年48歲,創作靈感不見衰退反而看漲,每年出產10來首好詩,多的年頭達20來首。庸常的生活給了他玩味不盡的細節,他堅信細節具有抗衰老的魔力。

      很有趣也很無奈

      如假包換的生活被煨成了

      排骨藕湯或排骨蘿卜湯

      牙齒決定著生活的質量,所謂婚姻

      就是,花兩個小時準備飯菜

      五分鐘吃完;花一天時間調整心情

      為了晚上那一刻的身不由己

      ——《減壓閥》

      張執浩對世界始終充滿了強烈好奇心。他說他寫了20年的詩并不清楚“詩”是什么,想搞明白“詩是什么”的好奇心,促使他傾盡心血于這個“虛無的東西”。在詩中注入趣味和機智是他的拿手好戲。短詩《蘑菇說木耳聽》中,兩個“干貨”泡一夜變成了兩個“胖子”,結尾來一句“都想回到神農架”,幽默過后突然反轉,帶出淡然而實在的感傷。

      他寫蒸螃蟹,“每一次/我都站在蒸鍋旁,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拼命高舉的鉗螯/為了接受命運,我按住鍋蓋/常常感覺那不是我在用力/我的手應該還停留在鄉村早晨的白霧中”,日常的白描中參雜了關于生死的冥想。這種對日常的升華不是刻意為之,是思索的節點到達了境界,悲喜尾隨而至。

      《減壓閥》寫中年危機,人在瑣碎生活中的無聊與無奈,婚姻的程序化及其帶來的壓抑,甚至那種無以排解的性苦悶也躍然紙上。張執浩還寫過在K廳三男兩女度過的“無限道德的一夜”,調侃“哪兒也去不了的人,請到夜里來,學習怎樣過道德的夜生活”。

      做生活的俗人、文字的詩人。與其說張執浩純粹,不如說他豐富。他反感和嘲弄虛偽的道德。當別人關心宏大命題時他傾注于小東西、小意思。作家鄧一光說他的“目擊成詩”不等于撈到碗里就是菜,他的選擇與不選擇、妥協與不妥協占有著同等重要的位置。他對生活充滿感傷、討伐和熱愛,謹慎地避免將生活過度文學化,不期然卻取得了驚人成就。

      很犀利也很寬容

      如果根莖能說話

      它會先說黑暗,再說光明

      它會告訴你:黑暗中沒有國家

      光明中不分你我

      ……

      如果根莖能說話

      它會說地下比地上好

      死去的母親仍然活著

      今年她十一歲了

      十一年來我只見過一次她

      如果根莖繼續說

      它會說到我小時候曾坐在樹下

      拿一把鏟子,對著地球

      輕輕地挖

      ——《如果根莖能說話》

      張執浩常在詩里化用一些流行語,如“醬紫”、“斷背山”,并賦予新的意味。對焦灼而浮躁的現實社會,他不回避也不迎合。“一塊煤可能是國家的敵人。我們挖/一頭奶牛也可能是/一朵菊花加上另外一堆,你害怕嗎/一根火柴與另外九十九根關在一起/當它被放出來時,它是危險的/我們挖很深的坑,還是沒有底層……”他自有清醒的價值立場。

      中國當代詩要去除暴戾之氣,他說,詩不能為批判而批判,降低藝術品質的追求。一方面,“思想有意思,但不如發呆”,另一方面,也要“給不值得一過的人生以過下去的勇氣、信念和溫暖”。他寫《拆》、《是的》、《為刪除而作》,如鯁在喉,不得不發。《中國候鳥》隱喻農民工群體,寫出了他深度的關切和焦慮:“千山萬水美好/千山萬水莫名其妙”。

      作為公民,張執浩認真關注著時代命運。當鄉愿和犬儒盛行時,這種關注很珍稀,這種書寫有望成為歷史真相的一部分。有人說他可以寫最好最寬闊的詩,也可以入最俗最逼仄的世。

      【記者手記】

      我執

      記者劉功虎

      王國維品詩,認為“無我之境”比“有我之境”高明。張執浩的詩首首“有我”,只寫目擊過的人和事。

      他走在路上想起女兒,回家洗個澡,就有了《爸爸,給頂兒》。

      他寫“抽象”的《八分鐘》,秒針在唱:“去死吧,去死吧……”,是常常抬起手腕凝視的產物。

      他寫回憶,童年的記憶,皆是實在的體驗:5歲時被父親打罵,躲到冬青樹上睡了一宿,“我們都安靜的時候,只有月亮在天上奔走,只有媽媽倚著門框在哭泣”。

      他用過的煙盒不會隨手一丟,隔些時上面就寫滿了字句。記者去采訪他的頭一天,他剛在煙盒上寫下“往生”這個詞。以這個詞為原點,他會生發出很多想法。他經常花很長時間去琢磨同一個東西。他預知會有新詞蹦出,但永遠料不到“爆點”何在。

      “一首詩如何出爐,是一個很神秘的過程。”他這么信奉經驗主義,也會說出這么神秘主義的話。“你這會要我寫黃鶴樓,強制我,我就寫不出來。非得有個觸電的過程。”評論家昌切說張執浩是在用藝術的法則規范生活的法則,從創作第一天起就在追求奇思妙想。他剔除了虛假的善,追求本我的真,一心要呈現有味道的美。“有我之境”不見得比“無我之境”遜色。

      抽煙、喝酒,率性、好玩、隨和。張執浩現在是湖北詩歌界的一個中心點,很多人愿意找他玩。

      不喜歡道貌岸然的寫作

      讀+:你的詩很容易讓人看得懂,“看得懂”是你的個性追求,還是基于對一般詩歌做派的反叛?

      張執浩:主要是個性使然吧。在很多人眼里,我還算親和,寫作很少刁鉆乖戾。評論家臧棣說我“將生活作為一種友誼的對象”,我很認同。創作技法上的另辟蹊徑和寫作態度上的乖張刻薄是兩碼事,我可能更愛行大道,光明正大地寫,最不喜歡裝腔作勢。

      讀+:很多詩人都喜歡做出反道德的姿態,你與他們有什么不同?

      張執浩:我不喜歡裝神弄鬼,也不喜歡道貌岸然的寫作,我喜歡那些能夠反映出我們生命體征、生活情貌的作品。那種彌散在字里行間的人性溫度和承受力,感染力特強特持久。我可能不是那種特別反叛的詩人。如果我的內心足以強大到自成一種現實,就無需靠任何姿態來博取身邊現實的關注。

      回到洞穴困住自己,是一種詩人處境。也可以從洞穴出發,越走天地越寬,把整個世界整個星空容納進來。我覺得后面一種方式很好。我需要一個龐大的胃,消化日常生活中所有的悲歡、良善和不公。

      我覺得詩人、讀者對于詞語選擇不要有潔癖,每個詞都是無辜的。有時人們覺得涉及生理、生殖的詞說不出口,但我不這么看,會大膽使用。一個好的作家能夠去掉文明附加其上的污穢,賦予新意。

      當下“真”或許更重要

      讀+:《糧道街》提到那道拉鏈一般的傷口,你真的有嗎?

      張執浩:有啊,我做過闌尾手術。我從不寫那些凌空蹈虛的東西,尤其最近幾年寫的都是真實的生活,都能找到出處。我有篇文章,《為了高高的小山丘》,提到一部愛爾蘭電影,幾個工人去測量愛爾蘭一個小鎮里一座山的高度,如果那山沒有1000米高,就不在地圖上標出來。小鎮的人很恐慌,怕高度不夠,自己會從地圖上消失,于是全鎮的人都忙碌起來,一面千方百計拖住測量員,一面動員男女老少晝夜不息挑土壘山,人為將山體堆到1000米高。我覺得每個作家都得干一件事情,為自己的家鄉找到一個普世認同的位置。作家要有出處和來歷。

      讀+:詩如果完全脫離了現實,過于唯美主義,是不是會給人奢侈貴族的感覺?你如何平衡苦難的表達與藝術的質感?

      張執浩:我以前也有唯美主義傾向。美總是詩人的追求,不管采用什么表達形式。但對于當下的詩歌來講,“真”或許更重要,盡管求真的路曲折艱難。我這集子里有很多詩直面尖銳現實,針對重慶唱紅歌、春運,甚至城管,有五六首。后來出版時還擔心,但編輯告訴我沒問題,那些詩提升到了藝術層面。現實本身不是詩,只是提供詩的廣場與背景。

      “我希望喚醒善意的力量”

      讀+:你覺得詩歌適合做投槍匕首嗎?

      張執浩:遇到社會問題怎樣處理,是個技術活。文學固然有批判現實的義務,但批判不是文學的根本命題,文學作品是要喚醒我們內心里沉睡的善意的力量,幫助我們的同類釋放出善意的情感。否則,我覺得你作為寫作者的一生真不值得一過。當世界表現出一片亂糟糟,惟有這些幸存者的善意帶給我們活下去的勇氣與力量。

      對現實“正面強攻”,無論多大火力,都必須經過精心的文學處理才能成為藝術品。否則我們很難理解《1984》這部偉大的寓言小說。奧威爾處理得很不一樣,不是淺薄地批判。

      讀+:很多作家不怎么上網,據說要保持內心寧靜。你呢?

      張執浩:我無所謂,以前還辦過網站,算是“與時俱進”的,呵呵。現在每天上網就是關注一下時事,與朋友讀者交流。一個作家能否寫出好作品與上不上網關系不大。內心是否真有定力才是關鍵。

      讀+:你是否希望更多的人讀你的詩?

      張執浩:有人說自己寫詩不需要讀者,我覺得那是裝。沒有哪個寫作者不希望讀者越多越好。但有些事由不得你選擇,是命運使然。當下的詩歌很小眾是事實,有教育的原因,時代氛圍的原因。詩歌邊緣化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或許這是詩歌應有的生存狀態。只有當中國社會進入一種相對高的物質文明之后,才會有一些精神性的東西被大家分享。

      我愿意去做些事,培育更大的讀者群。既然我們認為詩有價值,自己應該多推廣,讓更多的人體會到它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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