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化的現實生活中,成年人和孩子之間的對抗,其本質上都是成年人對自己也曾是一個挑戰秩序的孩子這個確鑿事實的抗爭。兩方隔著時間的湍流險灘對壘,永無寧息。在國家大劇院再度上演的英國1927劇團《上街的動物和孩子們》講述的正是這樣一個故事。市長先生的愛心充分體現在愛貓上,但他放眼望去只有美麗的街心公園,他看不見暗影之中的河口大廈,以及那里生活著的貧民家庭。直到孩子們綁架了他最愛的大黑貓,對峙升級。市長先生沉思之后,制造了膠姆糖鎮靜劑,讓孩子們變成傻乎乎的乖孩兒。他已是一個成年人,他需要安靜。
這實際上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孩子們在生活中夢游,再無打斗,這是多數成年人安心度過晚年的方式。
有些大人仍有夢想,比如艾格尼絲。她帶著女兒伊維住進了城市的毒瘤——河口大廈,她相信所有孩子都需要愛和鼓勵。店主的女兒塞爾達帶領著孩子們搶奪富人,她要“留下自己的印記,發出呼喊”。門房小伙子的夢想是攢夠777鎊77便士,買一張永遠離開河口的單程票。而“生于河口,死于河口”的吟唱一直貫穿全劇。蟑螂越來越多,門房愛上了艾格尼絲友善的微笑。他孑然一身去兌換電影券,卻因為找不到一同觀影的人,被售票姑娘拒之門外。孤獨滲透了整張屏幕。
只有三個演員,他們涂白了整張臉,顯得又詭譎又寂寞。表情在冷峻的顏料之后,靈活的身體契合影像節奏。他們一人扮演多個角色,舞臺把控精準簡約別開生面。小伊維直接用動畫形象展現,她跟門房逗貧的時候,可以摘下自己的胳膊搞怪。編劇和導演運用了十足的多媒體手段來講述,畫風頗有哥特氣息,鬼才導演蒂姆·波頓的氣質時隱時現,默片時代的幽默感和造型方式為全劇綴上復古的花邊。
艾格尼絲的愛和鼓勵沒有改變河口大廈。市長用膠姆糖和鎮靜劑發動了與孩子們之間的戰爭。伊維失蹤了。門房拿出終于攢夠的777鎊77便士,去幫助他愛的艾格尼絲找回伊維。他的力量只夠救回伊維。這終結了艾格尼絲的拯救之夢,她們離開了河口大廈。塞爾達也收拾夢想認了命。
當門房帶著伊維逃離,他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夢想,一條是現實。演員問觀眾,走哪條?據說不管觀眾給出怎樣的答案,最后都會回到現實。這代表了主創的態度。生活還是要繼續,只有愛可造就平凡人成為英雄,燃燒出瞬間的光亮。
我們進入了繪本時代。這是一出還原紙質繪本形態的戲劇,以講述故事作為主要的形式。蒂姆·波頓的《牡蠣男孩憂郁之死》或許可以給觀眾一點類似的提示:荒謬而悲慘,暗黑加奇幻。荒誕憂郁,純真恐懼。其中卻不乏暖意。
這出戲的人物中不乏兒童,亦可面向兒童觀眾。所幸如今除了正面揭示真善美抨擊假惡丑,還有另外的途徑可供藝術家們選擇,這也給了聰明有能力的觀眾更多可能性。舞臺上,真人出沒于動畫世界,虛實結合地演著對手戲。從這兒我們也能體味:這是成年人在向逝去童年致敬的一種方式。
本劇來自愛丁堡藝穗節,曾榮獲倫敦西岸最佳娛樂獎和倫敦藝穗節最佳作品獎。1927劇團是由集作家、演員、導演數職于一身的蘇珊·安德拉德和動畫家保羅·巴利特在倫敦創立,被譽為英國戲劇的新銳,曾獲8項英國戲劇大獎、紐約戲劇協會獎和澳大利亞綠屋獎提名。簡潔的舞臺和精干的演員使劇團可以用夾包就走的方式跑遍全世界,而不鋪張的做法背后,往往有著藝術家的聰明和才華,足夠支撐起全部舞臺空間。
而英國戲劇向來熱愛針砭時弊,藝術家們常以政治生活作為養料滋養藝術。英國有著日益被矚目的“童黨”問題,而創作者們沒有停留在話題表面,而是報以追問的態度,尋求其社會根源。這也是這出只有一個小時十分鐘的戲緣何再度引起關注的根本——藝術生活無法脫離社會現實,它折射的是創作者的社會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