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未走進劇場之前,話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孟京輝導演,黃湘麗主演)最吸引觀眾眼球的一點無疑是其“獨角戲”的形式。因為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原著小說中,陌生女人對作家R先生(話劇中為W先生)持續一生的情感雖然深入肺腑、無怨無悔,但始終都帶著些一廂情愿、自說自話的味道。所以,采用一個女演員的獨角戲的方式來表現這樣一個愛情故事,至少呈現出了原作中男性角色的實質性缺位,而這可能也是話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最貼近小說內核的地方。
不過,女演員獨角戲的演出方式同樣存在著一個問題:它不易于表現出女人身份的“陌生”。茨威格在小說中沒有關于女人形象的正面描述,讀者只能從那封厚厚的書信中模糊地感知其面目。當然,也正是由于這種似有還無的存在,才營造了作家對女人的陌生感,也才反襯了女人愛情的深摯執著。可現在,這個女人卻從書信的背后走到了舞臺的中央,她不再遙遠而虛無。當直觀具體的戲劇動作替代了間接抽象的文字表述,“陌生女人”便無法陌生下去。于是,沒有了反襯作用的話劇,就只能直奔主題地利用女人本身做文章,最大程度地挖掘和展現她至死不渝的愛情。
然而,此劇對女人形象的實際把握,最終效果卻顯得有些混亂。一方面,話劇無法不讓女人講述信件內容,即她一生的愛情經歷這條主線,且為了使這講述不至于太單調沉悶,導演還拿出了很多孟氏戲劇的代表性手法——比如夢囈般的吉他彈唱、現場攝像機影像紀錄等——來豐富女人的故事敘講;另一方面,導演仿佛也希望展示女人在堅守愛情的同時,心靈所經受的煎熬和痛苦,這從女人在劇中呻吟著的欲望、神經質地不斷重復某一動作上都可以體現出來。此外,導演還讓女人在話劇中多次做飯,似是企圖用這種方式把女人的內心世界外化為物質,剝離出原作純精神層面的訴說。但遺憾的是,這種剝離做得不夠徹底。話劇中的女人,并不全然像小說中那樣毫無怨尤,為了愛甚至可以使自己無限卑微下去,她的心中也有掙扎、有撕扯;可那掙扎和撕扯太蜻蜓點水,它并未形成女人性格中的強烈自我沖突,以至于大大削減了戲劇張力。女人偶爾反映出的人格撕裂,沒有很好統一于其話劇中的整體形象,反而令人感覺有點迷惑和跳戲。
造成以上混亂的原因,是話劇沒有在延續原著內容和進行創作改編之間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的緣故。較諸2005年把整個故事移植到民國時期的中國的同名電影,話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仍把故事發生的地點放置在奧地利維也納,布景中的電視機以及臺詞中的演唱會等詞匯又將時間背景引向當下。可是,全劇除了提到一次“我要回到維也納”之外,再無關涉地點的情節元素,話劇設置的空間環境等于完全虛化,并沒有加以利用。而在時間處理上,現代的感覺同樣被極度弱化。如今的時代,距離茨威格寫就小說的1922年已經過去近一個世紀,女性的社會地位和社會心理均已發生了巨大變化。而劇中看著電視、拍著DV的女主角,心態卻仍舊停留在上個世紀,這不能不使全劇看起來像是座飄忽的空中樓閣。故此,如何在經典文學作品的戲劇改編中加入創造性的當代關注,仍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這出略顯混亂的愛情獨角戲背后,等待我們去解決的難題。